“走吧。”
楚風歌說著。
“帶我去瞧瞧他這些年都躲在什麼地方吧。”
……
鎮海衛指揮所內,燈火通明。
楚風歌負手而立,遙遙望著這黑匾石獅子拱衛的門戶,道:“就是這裡嗎?”
天南星的聲音從陰影傳來:“是的,大人。”
楚風歌抬腳向這門戶走來,在他的道路前方,一扇扇大門無風自動,轟然敞開,如同迎接它們真正的主人,而楚風歌也就此長驅直入,走過一重又一重的門,來到了那位寧指揮使在指揮所的日常起居之處。
然後,楚風歌的腳步停下了。
因為他麵前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廣陵城第一美人,盧涵雁。
她站在他的道路前方,穿著細薄的輕紗,伸出她孱弱柔美的手臂攔下了他。
“楚大人,”這位第一美人垂著眼,長長的眼睫如脆弱的蝶翼顫抖,“您是來找我的嗎?”
盧涵雁的聲音很美,像是拂過青草和樹木的江風;而她的麵容也很美,就像是天邊皎皎的明月,皚皚的白雪。
沒有男人能夠拒絕這樣的美人,沒有人能夠拒絕她的哀求,所以哪怕她無法修行,她也一直都是陸鐸公手上最鋒利的刀。
而也正是如此,當這樣的美人第一次顯露她的風情、去刻意引誘一個人的時候,她就越發美得驚心動魄,令人心動神搖,恨不得將世上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麵前。
但楚風歌偏偏不為所動。
他的目光沒有下滑哪怕半分,注視著盧涵雁的目光帶著一如既往的悲憫。
“你在掩飾什麼?”楚風歌問。
盧涵雁的手臂微顫,壯著膽子抬頭直視楚風歌的眼睛:“我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麼。”
楚風歌搖頭:“你可知,你想保護的那個人或許根本不是你所看的模樣?你為了他甘願以色事人,卻不知他根本沒有告訴過你他真正的姓名,這樣的他,也值得你這般做嗎?”
盧涵雁麵色蒼白,心臟砰砰直跳。
她還想要掩飾,還想要辯解,但就在這一刻,廣陵城的東南方,也就是東方高我的水上行宮的方向,一聲大笑驀然響徹夜空。
“東方高我已死!”
“殺人者,謝非言!”
熟悉的聲音在整座廣陵城的上方回響。
盧涵雁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麵色當即慘敗下來。
楚風歌循聲望向了那處,若有所思,轉身要走,但盧涵雁卻在這一刻撲上前來,抓住了楚風歌的手,泣聲道:“大人,我不知道您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您有何等的來曆和威能,但我能看出大人您是一位好人……所以我求您,大人,我求您,放過他吧。隻要您放過他,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無論您想要我為您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求您,求求您,放過他吧……”
莫大的恐懼中,盧涵雁泣不成聲。
楚風歌低頭看她,輕聲歎息:“值得嗎?”
“值得,值得!”盧涵雁連聲哀求,“大人,我這一生,不過是籠中的鳥兒,供大人物在掌中褻玩的玩意兒罷了,奴這一命又何足惜?可寧大人卻是能救萬萬人的好人啊!”
“好人嗎……”
“是的,是的,楚大人,您或許聽過寧大人的名聲,或許與旁人一樣認為寧大人凶神惡煞,不是好人,但事實並非如此,他之所以會如此,隻不過是太想要令這世上能有惡報罷了。”盧涵雁聲音淒然,眼眶通紅,“您這樣的大人物高坐雲端,偶爾望向人間時,也隻看到萬丈紅塵,繁華如歌,所以您不知道,我們這樣的小人物一生中會遇到多少不平之事——那些殺人滅族奸淫擄掠的惡棍,被尊做神靈,受人敬仰;而那些接濟窮苦代代行善的好人,卻被棄屍荒野,子嗣為奴為娼。人人都說這世上善惡終有報,但又有多少人能夠等到那份果報?若那果報遲遲不來,它又怎麼稱得上是報應?!”
楚風歌道:“是他這般與你說的嗎?”
“不……寧大人什麼都不會說的,因為他是個真正的好人……可我有眼睛,我看得到……”盧涵雁淒聲道。
“寧大人是個好人……隻有他從不試圖靠近我,因為隻有他將我看作一個人,而非一個玩物……所以,所以……”
所以她想要用性命來回報這樣的一份尊重。
這樣的一份感動,甚至不是愛慕,而是掙紮在黑暗中的人對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眷戀。
因為隻有在這位寧大人的注視下,她才能感到她是一個人,而非是一隻鳥雀,一個死物。
這一刻,盧涵雁拜伏在地,泣不成聲。
“所以大人,求您不要殺他!寧大人他……他或許行事偏激,或許凶名在外,或許手上沾滿血腥,但他是個好人啊,楚大人,他真的是個好人,您萬萬不要怪他,也不要殺他……他做下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太想要這世間能有報應了……”
他太想要這世間能有報應了。
但世界辜負了他,所以他才不得不化作了報應,不得不沾滿了血腥,不得不成為了那萬惡之惡。
而這——這又怎麼能算是他的錯呢?
這又怎麼能叫人苛責於他呢?!
盧涵雁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她才這樣迫切地想要救下那人,哪怕為此萬劫不複,也絕不惜身。
楚風歌有些發怔,神色微緩,溫柔看她,而後脫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為她遮去了夜間的冷風。
盧涵雁抓著猶有溫度的外衣,含淚抬頭,卻隻能見到一片離去的衣角。
“這位夫人,夜深了,回去吧。”
“他不值得你如此。”
楚風歌輕輕一推,盧涵雁便從這指揮所驀然消失,出現在了她自己的房間內。
下一刻,楚風歌便縱身化作火雲,攜著萬鈞之勢,湧向了水上行宮。
在他去往水上行宮的這一路上,如同火山灰一樣的碎末從火雲路過的天空洋洋灑下,輕輕沾在了路人們的身上。
對於這樣的灰燼,有些人隻是打了個噴嚏,隨手就將這樣的灰燼從身上拍下了,而有些人卻當即哀嚎慘叫,在地上滾著滾著就化作了血水。
無儘的恐慌蔓延開來。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人知道這些人為何突然身死。
而就在這樣詭譎的氣氛之中,那火雲瞬息而至,來到了水上行宮,降落在了謝非言麵前,現出人形。
楚風歌望向謝非言,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慈悲。
“你活得太久了,謝非言。”
楚風歌聲音不疾不徐。
“我來收回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