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城東海岸籠罩在一種古怪的氛圍中。
沈辭鏡隱約差距到此刻有什麼地方變得不對, 比如說麵前這位“小龍王”陸乘舟就突然對他就生出了一種如避瘟神一樣的情緒。
可他偏偏不知道這一切從何而來。
沈辭鏡不明白太多的事了。
他不明白陸乘舟為何突然微妙地開始討厭他,就好像他不明白為什麼徐觀己突然崩潰,因為在他看來, 這一切明明都是理所當然的——人都會有難以麵對自己的時刻, 理所當然,但逃避無法解決問題, 人必須迎難而上,要麼重拾初心,要麼麵對接受全新的自己。
遇到困難,解決困難就是了。
為何偏偏徐觀己會露出那樣難過的神色?
沈辭鏡不明白。
他有太多的事不明白。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腦海被無數個“為什麼”所充斥。
直到下一刻, 一聲嗬斥將他驚醒。
“誰?!誰在那兒?!”
沈辭鏡驀然抬頭,環視四周,周圍空無一人。
他的視線在陸乘舟身上定格, 陸乘舟眉頭緊皺, 神色微沉。
“有人在看著我們。”
“有嗎?”沈辭鏡反問, 他什麼都沒感覺到。
陸乘舟肯定說:“有!”
因為修習著水係功法的陸乘舟可以清楚感到, 東海岸環繞的水汽稍稍出現了偏移。
——有人從這裡取走了一樣東西!
……
城主府內, 當熊熊大火於東海岸燃起的那一刻,陸鐸公就開始坐立不安了。
他想要去看是誰這樣膽大包天敢在廣陵城內放肆, 想要知道遲遲不來的東方高我究竟發生了何事, 想要知道心中突然生出的忐忑和不安到底從何而來……但他不敢動,甚至不敢不笑。
直到後殿的陸乘舟離開,一會兒, 東海岸的大火也隨之熄滅後, 陸鐸公終於鬆了口氣, 稍稍安定下來。
而就在這時, 他看到貴客身邊有濃鬱的陰影如泥漿湧來,塑出人形,而後,那人跪在貴客麵前,頭低低的,聲音也低低的。
“大人,他死了。”
這一刻,這個男人明明就在陸鐸公的視線之中,但陸鐸公卻訝然發現自己的神識中完全捕捉不到這個人的存在,不但他嗅不到這人的半點氣息,就連光都無法在這人身下投下陰影。
這人分明就在陸鐸公眼前,卻又像是全然不存在的虛影!
陸鐸公若有所悟:聽聞魔尊身旁有位來無影去無蹤的近衛名為天南星……想來就是此人了?
楚風歌麵前,天南星回稟了這句話後,便雙手奉上一樣東西,像是魂魄,又好像是一灘血、一團火焰。
楚風歌看了一眼。“以惡報惡嗎?”他伸手一招,那團汙血和火焰就被他攏入袖中。
陸鐸公不敢打探,甚至不敢多看,將頭低低垂下,隻當自己耳聾眼瞎。
而後,楚風歌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可查明始作俑者了?”
天南星道:“是。他會選擇在這時而亡,是因為他人慫恿。”
楚風歌:“誰?”
天南星像是有細微的停頓:“謝非言。”
“哦?他還活著?為何?”楚風歌道,“是誰負責的這件事?”
天南星沉聲道:“東方高我。”
聽到自己兒子的名字,陸鐸公驟然抬頭。
然而帶著黑鐵麵具的魔尊看也不看他,嘶啞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帶著奇特的韻律:“他如今何在?”
天南星道:“與謝非言一同被困於三寶如意塔內。”
“為何如此?”
“謝非言設計將他誘入塔中,後又截斷出路,意圖將其誘殺塔內。”
“什麼?!”陸鐸公神色大變,終於明白心中的忐忑難安從何而起。
他縱身一躍,便要離開。
但楚風歌隻是隨意擲出手中酒杯,那柔軟的金杯就在陸鐸公駭然之色中擊中他的氣海,後又將他擊出坐席,重重砸在宮殿一側堅實的牆麵上。
劇烈的痛苦在這一刻傳遍全身。
分明陸鐸公已成為分神期的大能多年,是這一帶了不得的水上龍王,哪怕歸元宗白玉京都要看他兩分薄麵,說不出的意氣風發、豪情萬丈……但這一刻,他卻像是再度回到了他的凡人之時。
痛苦、軟弱、無力。
“魔……魔尊大人……楚大人……”陸鐸公嗬嗬喘著氣,從牆上滑下,艱難掙紮,“若犬子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大人高抬貴手……留他一命……我保證……保證今後他定然不再懈怠……對大人您的命令……全力以赴……我保證……”
“求大人……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楚風歌側頭看他,神態近乎悲憫,但在陸鐸公充滿希望的目光中,他卻依然搖頭。
“生死有命,陸公何苦這樣執著?”楚風歌平靜勸說,“若貴公子命不該絕,那麼哪怕陸公不插手,他也會逢凶化吉,渡過難關;而若貴公子命中注定該有此劫,那麼哪怕陸公你再如何強求也挽回不了。既然如此,陸公何不坐在此地,等待結果呢?”
陸鐸公瞠目欲裂:“可他是我的兒子!”他嘶叫著,“他是我這麼多年來苦求到的唯一的兒子!我唯一的親生兒子啊!!我如何能夠不強求?”
楚風歌依然搖頭:“凡人生命短暫,這才注重血緣;修士與天同壽,應當更關注道途與天命才是。陸公,你著相了。”
陸鐸公才不管什麼著相不著相,他隻想要擺脫這見鬼的魔尊,去救回他唯一的兒子。
然而方才楚風歌的那一擊看似平平無奇,卻封住了他周身靈力,讓他動彈不得。
於是他隻能轉而求這該死的楚風歌。
“求你……”
他隻能哀求這個造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求大人……高抬貴手……”
陸鐸公老淚縱橫,像是這一瞬間便老了。
然而麵對陸鐸公這泣血般地哀求,麵前這有著得道高僧般慈悲的楚風歌,卻沒有再將他的悲憫目光投向這位可憐可悲的父親。
他隻是輕輕站起,帶著一身的雲淡風輕,離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