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世界中,無光,無聲,溫暖,舒適。
他在這個世界裡沉沉入睡,像是要一直睡到時間的儘頭。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世界裡出現了一團顏色奇怪的火焰,像是血汙,又像是灰燼。
那火焰在他的世界中如心臟一般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沉的悶響,每一次跳動都會有淩亂的畫麵碎片散落。
他好奇上前,拾起碎片,茫茫然中看完了一個亡國皇子可悲可歎的一生,但就在他以為這就是所有的時候,他拾到了最後一塊碎片,同時也是這團火焰掉落的第一塊碎片。
空茫茫的霧中,有對話聲響起。
“地獄道,乃萬苦之苦……你不後悔嗎?”
“嗬,眾生皆苦,哪來的什麼萬苦之苦。”
“……”
“你是真的被那老和尚教傻了,還是這就是功法帶來的後果?真不知你哪來這樣多亂七八糟的慈悲?若有這閒工夫,還不如去世間看看凡人們的苦樂,好堅定你的決心。”
“……”
“記住了,既然做下了決定,那麼無論日後如何,不要回頭,不要後悔,不要動搖!”
“……”
“切記切記,向前走,莫要回頭!”
·
黑暗的世界逐漸蒙上輕紗,漫出白霧。
當這樣的霧越來越濃,越來越重時,謝非言就像是從海麵下驟然浮出,耳畔那一直徘徊的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聲音,突然就清晰了起來。
“風師姐,這人怎的還不醒來?他……他還能醒來嗎?”
“噓!小師妹,你可莫要說傻話,洗劍峰的那位師弟可是天天來探望他的,叫他聽到你這樣的話……噫!”
“怎的?沈師兄還能打我不成?”
“快彆說了,我寧可跟他打一架,都不想聽他開口說話。還好宮長老英明神武,命沈師弟平日裡不準隨便說話,不然我可真是……嗐,我這暴脾氣!”
謝非言恍恍惚惚,理智還未回籠,就先忍不住笑意了。
是啊,是啊,這就是氣死人的沈辭鏡,一個天賦全點在了嘲諷上的杠精,全靠閉嘴才贏得一代男神稱號的沈辭鏡。
但也是最真摯、最純粹、最可愛的人。
“咦?師姐師姐,你看,剛剛這人的手指是不是動了?”
“想什麼呢,他全身的骨頭差不多都被扭斷了,手骨碎得最厲害,還是大師兄昨夜連夜趕回來幫他接好的,如今才不過兩個時辰罷了,哪裡這麼快就能動了?”
“是嗎……唉呀,風師姐,你說這人好不好看?沈師兄對這位公子這樣上心,那他會不會也跟沈師兄一樣好看?”
“可彆了,你沈師兄就那張臉拿得出手,若再有人同他一樣好看,他就再沒有優點可言了。”
“……那個……風師姐?”
“什麼?”
“沈師兄他……難道沈師兄有得罪過你嗎?還是……對了,聽說沈師兄的劍叫漱雪劍,風師姐你的劍叫流雲劍?”
“嗬!”
聲音漸漸遠去了。
疲憊再度席卷而來。
在謝非言再一次沉入黑暗前,他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漱雪劍,流雲劍……
漱雪流雲……本就是一對啊……
……
當謝非言再次醒來時,四下無人,黑漆漆的,也不知是多少天後的深夜。
他躺在硌得發慌的木板床上,感到散架一樣的疼,就像是全身骨頭皮肉都被拆了一遍後重裝,偏偏裡頭的經脈隻裝了一半,每當他動一下,便扭得生疼。
謝非言躺了好一會兒,思緒逐漸回籠。
他沉默許久,無聲歎息。
沒想到……還能有再睜開眼的時候。
有那麼一瞬間,謝非言竟有些許的遺憾,但他很快振作,開始思考。
從他昏迷前見到的人,以及他昏昏沉沉時聽到的隻言片語中可以猜出,如今的他應當是身在歸元宗,安全上是沒什麼問題了,但是健康上估計有很大問題。
經過廣陵城水上行宮的那一戰後,謝非言經脈受損,身體潛力消耗過度,就連靈魂都陷入了虛弱,進入了瀕死的狀態。
這是靈力使用過度的結果,也是修習十方流火心訣所不可避免的後果。修習十方流火心訣,就像是與死神共舞,會在什麼時候被死神叫去小黑屋,就看修習這功法的人的運氣和死神當時的心情,而就算是成功修習了功法,後續的天材地寶也要跟上,用來補齊修習心法時所造成的虧空,否則後繼無力。
簡而言之,這就是燃燒潛力和未來以求速成的法子。
想要在這樣的功法下好好活著,隻能求兩件事:一,運氣好;二,有錢。
謝非言在殺了東方高我後,本打算罵一回陸鐸公就跑,韜光養晦,好好養一養再出來浪,而至於廣陵城後續的事,交給跟他有三年之約的老道士師易海就好。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沒等來陸鐸公,卻等來了萬載不滅真訣的修行者,同那人打了一架,經脈俱碎。又後來,他與沈辭鏡逃跑路上被影魔追上,他強行動用靈力,再次戰鬥,於是這回,他傷得更重了,重到他都在懷疑歸元宗是怎麼把他救回來的。
歸元宗,是天下第一宗,戰鬥力和威望自然是實打實的,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歸元宗的人雖然擅長打架,可在救人上就……總之就是很一般。
而謝非言對自己的傷勢情況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是內外傷兼具。外傷包括且不限於全身大量骨骼扭曲粉碎,脫臼震蕩,肌肉嚴重扭傷、挫傷,等;內傷則包括氣血耗空、五臟空燒、經脈俱碎,等等。
以歸元宗這十八線赤腳醫生的醫療水平,能將他全身碎掉的骨頭重拚起來、撕裂的肌肉重新連好,恐怕就是充分沾了這修真/世界的光了,而若要歸元宗再進一步治好他的內傷,讓他全身被燒斷的經脈重連,氣血重聚等等,那簡直是強人所難,哪怕是謝非言這樣的厚臉皮都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所以,他這算是提前退休了?
謝非言非常樂觀地想著。
不過話說回來,歸元宗都這麼節儉的嗎?大晚上的一個點燈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