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揮揮手,就要離開。
但沈辭鏡卻是急了,兩三下竄上這人的衣裳,死死勾住他的衣襟不肯鬆爪。
“謝斐?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謝斐?!”
沈辭鏡一張嘴,那一連串氣勢迫人的逼問頓時變成了嬌聲嬌氣的咪嗚聲。
於是這人果然沒感受到沈辭鏡的霸氣,反倒被突襲的小貓咪萌了一臉。他伸手托住小鏡貓,好奇地用指尖懟了懟貓頭。
“你竟然不怕我?”他奇道,“你是膽子大還是真的傻?”
沈辭鏡氣急:“你才傻!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就是謝斐,是不是?!”
一連串的咪嗚咪嗚再度出口,這人笑容更深。
“行吧,相逢也是有緣。難得遇到一個不怕我的小家夥,就給你這小家夥蹭頓飯再去幫你找個主人吧!”
這人聲音輕快起來,疲憊也消退了幾分,提著小鏡貓往自己衣領裡一塞,走出小巷。
沈辭鏡猝不及防就與這人進行了極近的接觸,那熟悉的氣息在貓咪靈敏的嗅覺中越發清晰,越發濃鬱,也越發叫他懷念貪戀。這一刻,他不由得僵住了,一種像是彆扭又像是害羞的情緒湧動,讓他體溫逐漸升高。
這人動作一頓,驚奇地戳了戳自己衣領裡的小貓,不顧小貓咪嗚咪嗚的反對,將手指搭在它的肚子上感受了一會兒:“奇怪,貓也會發燒嗎?”
沈辭鏡:“……”
這人嘀咕:“好像越來越燙了?”
“咪!”
沈辭鏡憤憤給了他一爪子,將他的手推開。
走開!還在生你氣呢,不準占便宜!
·
旅人的很快來到了客棧前,抬頭看了看這華美的酒樓。
誘人的飯菜香氣從酒樓內傳出,惹得旅人和貓咪的肚子都開始咕咕叫。
旅人好笑地拍了拍貓咪,並沒有進酒樓,而是先在全身搜了一遍,但最後卻隻拿出了幾個銅板。
“窮啊,窮。”旅人有些好笑地說著,“看來隻能先顧著我自己咯!”
旅人話是這樣說著,但卻用這幾個銅板買了一盆溫水,將小鏡貓洗了一遍,然後又向街坊買了一碗飯,甚至死皮賴臉地討了一條魚擱在飯上,然後頂著街坊的指桑罵槐,嬉皮笑臉地將這魚與飯一分為二,一份給了小鏡貓,一份留給自己。
“吃吧。”旅人摸著洗乾淨的幼貓,對那毛茸茸的手感十分滿意。
沈辭鏡定定看了他一眼,沒有推辭,就這樣吃起了貓生中的第一頓飯來。
這米十分劣質,說不清是米更多還是糠更多,再混合著魚肉,滋味十分古怪。
然而沈辭鏡麵前這人卻吃得坦然,笑得灑脫,哪怕此刻的他與乞兒和貓同坐,滿身風塵,一臉疲憊,卻也不顯半點窘迫。
這是沈辭鏡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謝非言。
這時的謝非言,沒有那張老天贈與他的浪蕩風流的俊俏麵容,沒有了他與生俱來的華貴身份,沒有了他力挫強敵時的豪勇決絕,也沒有麵對沈辭鏡時的沉默溫柔……這時的他是浪子。
身無分文,隨遇而安,不拘小節,四海為家。
他既會為了一隻命如浮萍的幼貓而出手,也會笑著收下街坊的指桑罵槐。他曾經端坐雲端,不懼榮光加冕,如今也從容趟過汙泥,不懼塵埃滿身。
沈辭鏡在這時的謝非言身上,看到了一種與世隔絕的孤獨感。
謝非言就好像是來自世界儘頭和時間儘頭的旅人,當他從容從此世路過後,就會從容離去,消失在無法觸及的遠方,所以對於自己路經的一切悲歡離合,他都冷眼旁觀,無喜無悲,無憂無懼。
這是謝非言從未在沈辭鏡麵前表現過的一麵,也是令沈辭鏡忍不住有些惶然的一麵。
——這一切的一切,是曾經發生過的嗎?還是隻是那坑人的古鏡帶來的又一場夢境?
如果是夢,他為什麼會夢到這樣的謝非言?他分明從未見過這樣的謝非言,為何會夢見這樣的謝非言?
如果這一切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真切存在過的,而他則在古鏡的幫助下入了當年某個人的夢,見到了當年的謝非言……那謝非言又為何會變成這樣?
沒錯,沈辭鏡雖不知如今到底算是入夢還是通靈又或是彆的什麼,但麵前的人定然就是謝非言!
謝非言有許多許多的秘密、有很多不肯訴之於他人的叛逆想法,沈辭鏡向來知道,但從前的他從不介意,隻要謝非言留在他的身邊就足夠,無論對方有多少秘密多少想法都無妨。
謝非言願意說,他就聽,若謝非言不肯說,他就當作不知道。
可這一刻,當見到這個從未見過的謝非言後,沈辭鏡突然發現,他其實不該過分信任謝非言的。
因為他還不夠了解謝非言。
——他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謝非言想讓他看到的,但那些被謝非言藏起來的東西,又有多深多重?
謝非言的孤獨和疏離從何而來?謝非言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心中懷抱著怎樣的信念、正在準備與什麼樣的人戰鬥?
沈辭鏡對此一無所知。
沈辭鏡曾以為,對於謝非言隻要付諸信任就夠了,因為總有一天對方會告訴他的。但事實告訴他,不夠,遠遠不夠。
這個狡猾的騙子不應該得到這樣的信任,這個狠心的負心者不應該有這樣從容的選擇。這人不是緩慢盛開的花,不是被握緊就會流逝的沙,而是從天涯而來去往海角的隨心之風,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所以,他若想要抓住這個浪子,留下這陣風,他就必須要主動去了解對方,必須要費儘心思將這個狡猾狐狸深埋在黑暗中的心挖出來、搶過來,然後令這人滿心滿眼隻有他,令他再也離不開他。
是的,他應該這樣做的。
他早就應該這樣做了。
但從現在開始做也並不晚。
因為他已經開始觸到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