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當沈辭鏡聽到“火雲將廣陵城帶走了”的傳聞後,也曾有過某些猜想,但他不敢肯定,也不願多想,因他不願叫自己記憶中那個模糊矛盾的身形越發混沌。
可現在……
沈辭鏡隨著風,飄蕩著前進,尋找著謝非言的蹤跡。
沈辭鏡知道,現在的謝非言,化名寧斐,潛入了鎮海衛,之後,他更是會在海獸襲城中大放異彩,將原鎮海衛的指揮使取而代之,成為那個有著赫赫凶名的寧指揮使;沈辭鏡還知道,在謝家大禍後的第三年,也就是寧斐揚名的第二年,謝非言將單槍匹馬殺入東方高我的水上行宮,以一己之力誅殺東方高我,在那座水上行宮的正殿裡掛上東方高我的項上人頭!
如此凶狠,如此狡詐。
如此傲慢,如此輕狂!
沈辭鏡一直知曉謝非言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但在他麵前時,謝非言除了最後的那一刻之外,一直是溫柔而寬容的,如同被馴服的忠誠的狐狸,溫暖可靠。然而當沈辭鏡踩著謝非言的步伐一路走來後,他才發現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是狐狸,因狐狸絕不會有他的膽魄與刻毒;而這樣的人也不可能是毒蛇,因為毒蛇絕不會有他的義氣與膽魄;甚至也不是雄鷹、不是蛟龍,不是任何人或任何動物。
——他隻是謝斐,謝非言。
獨一無二的謝非言。
而這樣的謝非言,卻愛著他?
為什麼?
沈辭鏡曾經從不思考這樣的問題,但在曆經分彆後,他卻開始患得患失。隨著他對謝非言了解越深,他就越忍不住對他的喜愛,也越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忐忑:
“他為何會愛我?為何獨獨對我青眼有加?”
“他……還會繼續愛我嗎?”
……
這一天,正是滿月。
沈辭鏡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便不覺想到了謝非言。
在那聚少離多又甜蜜得像是夢一樣的十年中,沈辭鏡最喜歡的便是滿月的時候。因為他若在滿月的夜晚來到謝非言身邊,那麼向來表現得有些害羞的謝非言就會變得分外熱情,抱著他不肯撒手。而若是再幸運一些,沈辭鏡甚至能夠看到他撒嬌的樣子。
非常可愛。
是時隔百年後依然能叫沈辭鏡為之怦然心動的可愛。
所以後來,沈辭鏡都會儘量在滿月的時候來到謝非言的身旁,與他同榻相擁,抵足而眠。
之後,在成為貓咪的那幾個月裡,沈辭鏡也曾冒出過這樣不夠君子的念頭,想要看看這一天獨自一人的謝非言是不是也這樣可愛。
但謝非言卻狡猾得很,每到這一天都會離開三水鎮,消失不見,直到兩天後才會疲憊歸來。
而如今,又是滿月時分。
這時的謝非言,又會身在何處?
沈辭鏡飄飄蕩蕩,先是去了城主府,後又去了鎮海衛指揮所,甚至他還去了謝非言在鎮海衛指揮所一側購置的房屋,卻全都沒找到那狡猾的人。
難道,這一天的他也像是在三水鎮一樣,離開了廣陵城嗎?
沈辭鏡滿心困惑,來到了城主府的書房頂端,登高而望,細心觀察著所有謝非言可能會去的地方。
最後,沈辭鏡終於在海岸的高崖下見到了熟悉的衣角。
——一定是他!
沈辭鏡下意識生出歡喜來,心念一動,便來到這海崖的陰影下,向謝非言飄去。
然而就在他出現的這一瞬間,濃鬱血氣撲麵而來。
沈辭鏡心中咯噔一下,凝神細看,這才發現謝非言獨自坐在黑暗中,與月色僅有一步之遙。對方神態平靜,雙目疲憊微闔,似乎隻是小憩片刻,但偏偏麵如金紙,氣息奄奄。
沈辭鏡心臟狂跳,忍不住又靠近了幾步,直到視線越發清晰,這才發現地上有一柄沾血的匕首扔在一旁,而謝非言的雙手手臂上,則有著縱橫交錯的刀痕!
觸目驚心的血液汩汩從傷口流出,在地麵彙聚,叫人膽戰心驚,難以相信一個人體內竟然能夠流出這樣多的血來,而沈辭鏡嗅到的濃鬱血氣,也正是由此而來!
這一刻,沈辭鏡震在原地,幾乎停止了思考。
他呆呆看著謝非言,突然想到了他當年離開天乙城後,發現自己沒有將靈寶碎片帶走,不得不返程回家的時刻。
那一天,同樣也是滿月。
謝非言不知怎的進了沈家舊宅,坐在槐樹下,神態平靜地任由靈寶的寒氣蠶食自己,放任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若他沒有恰好在那一天回去,恰好打斷了他,是否這世上就再也沒有謝非言這個人了?
沈辭鏡不敢想,不忍想。
他來到謝非言麵前,伸出手,顫抖地拂過這人疲憊的麵容,拂過那雙眼睛。
他突然明白了謝非言原來真的是愛他的。
也明白了謝非言為何愛他。
因為他是他的藥。
謝非言不愛人,隻愛他。
謝非言為他留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