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子腦中一片混亂。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比如說許多年前的那個會被一個親吻嚇得跑掉的少年,比如說那個潑了滿城酒香後在小巷細細親吻時意氣飛揚的眉眼,比如說那十年毫不間斷的書信,比如說那個夢中喜堂前扯著紅綢對他說“拜”的那個人……
但他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前塵往事,重重紅塵,不過大夢一場。
哪怕醒來後的人還會為了夢中的人與事耿耿於懷,就算自己什麼都不記得,卻還是會偶爾心悸,若有所失。
但人也會知曉,當天色大亮後,那場夢終究還是會如同朝露逝去,什麼都不會留下。
姻緣如此,萬事萬物皆是如此。
玄珠子垂目斂眉,雙手合十,向那人遠遠行了一禮,而後轉身離去,不再留戀。
身後那人遙遙望他,熾熱的目光如若實質,如影隨形,但卻並沒有選擇跟上。
因為這位玉清仙尊是君子。
既是君子,便絕不會做出因一己之私而破壞一個佛子的萬萬年道行。就好像當年的沈辭鏡分明可以闖入鎮魔塔將“謝非言”帶走,強行延續這一世的姻緣,但他卻將選擇的權力交給了謝非言,交給玄珠子,自己則在佛國外苦等兩百年,為了那個渺茫的機會和結果。
而如今,他既已得到了答案,那他……就會選擇放手。
這就是真正的君子,真正的好人。
所以哪怕他已等待了兩百年,等到華發已生,但他也會放手選擇成全。
——理所當然。
玄珠子理所當然地想著,早有預料。
但在這一瞬間,一根軟刺卻還是細細地紮進了他的心臟。
疼。
很輕,很遠。
但綿綿不絕。
玄珠子垂目走過人族的城鎮,走過那些屬於他又不屬於他的故事。
他有預感這就是他的情劫,預感到這就是他這萬萬年苦修的最後一劫。
當他堪破情愛,放下這一切並不再為此感到痛苦的時候,就是他真正渡過情劫、功德圓滿之際。到了那時,他必能塑就金身,飛升佛國,成就真正的不朽。
成佛,渡己。
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結果,也是他經曆這萬萬年苦難後的真正回報。
如今,他與最後的圓滿隻有最後一步之遙,所以他又怎能在此刻動搖?
玄珠子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堅信著的。
可這一天晚上,那位玉清仙尊卻再度出現在了他麵前。
“來。”
那人站在他的麵前,向他伸出手,隻說出一個字、露出一個笑,他的心臟便劇烈跳動起來,仿佛已不再屬於自己。
玄珠子繃緊了身體,緊緊攥住手中佛珠,全心拒絕這個惡魔的誘惑。
但那人隻消向他一笑,微涼又微暖的手按在他的手腕處輕輕一帶,他的理智便一塌糊塗,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跟了出去。
他們二人走過人間,走過紅塵,來到了大雪山最高處的玉清宮。
這座宮殿,遺世獨立,淒清冷寂,半點兒都不像是禦領道門的仙尊的宮殿。可當玄珠子踏入這座宮殿後,這宮殿內的一切色彩卻似乎都鮮活了起來,像是終於迎來了等待已久的人,一如同這座宮殿的主人一般。
玄珠子心跳如擂鼓,酸軟麻賬數種滋味交織心頭。
他稀裡糊塗地與這人在雪中對月而飲,稀裡糊塗地被這人按在雪中,細細親吻。
當玄珠子跌倒雪中,而他身上那人一頭白發如堆雪般傾泄而下,與身下簌簌厚雪難分彼此時,玄珠子突然哽了哽,一滴淚無聲落下。
這位積威深重,在他人眼中比月更高比雪更冷的仙尊,卻發出一聲溫柔歎息,用他微暖的手指拂乾他麵上的淚痕。
“有時候,我真想恨你。”
玉清捧著他的麵容,輕吻他的眉心。
“我恨你為何還要愛我……你若不愛我就好了。你若不愛我了,我就會徹底離開你,再不回頭,也再不會如此痛苦……但你偏偏愛著我,用你的愛拖著我不許我走,卻又不肯給我答案,不肯成全我……”
“我沒有……”玄珠子忍不住為自己辯駁,聲音虛弱顫抖。
“你沒有什麼?”玉清追問。
玄珠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
“你想說,你沒有愛我,還是想說你沒有拖住我?”
“……”
玉清越靠越近:“你不愛我嗎?”
“我……”玄珠子眼睫顫得厲害,混亂的情緒攪動混亂的思緒,在他心中橫衝直撞。他用力攥緊佛珠,聲音忍不住發澀,“我……沒有……”
玉清指腹拂過玄珠子發白的唇,輕輕湊了上去。
在玉清吻下去之前,他問道:“可以嗎,大師?”
玄珠子心跳與呼吸都在此刻凝滯。
於是那吻便落了下來。
玉清細細親吻他,叩開他的唇齒,輾轉碾過每一寸角落。
當二人分開時,玉清麵色與唇色都微微發紅,如春花曉露,但玄珠子卻已經有些喘不上氣了。
他暈頭轉向,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大雪在他身下融化,打濕了他素白的僧衣。他的每一縷氣息都帶著暗火,撩動得整個淒冷的玉清宮都浮出溫度。
他已經開始慌張失措了,但他不知該如何應對,甚至不知該不該拒絕,隻能越發攥緊佛珠,像是要以此提醒自己什麼。
玉清含笑看他,像是嗔怪這人的嘴硬,卻又沉迷於他無聲的偏愛。
這樣的偏愛,是隻要獲得過就再難以忘懷、再難以放棄的感受。
玉清將手按在玄珠子的胸膛,感受手掌下劇烈跳動的滾燙心臟,輕聲問道:“你不愛我嗎?”
玄珠子答不上來。
於是身上這人挑眉,不顧他的慌張,扯開他的衣裳,扯斷了他的佛珠,慢條斯理地逗弄他。
“你不愛我嗎?”
這個惡劣的人每一次都將他逼入窘境,但每一次都不給他痛快,隻一遍遍問他。
“你不愛我嗎?”
玄珠子身上的氣息越發亂了。
他身上流下的每一滴汗液都帶著火焰的氣息,在雪地流淌,燒化了經年積雪,化作柔潤的水,衝走了散落一地的佛珠。
他倒在地上,狼狽不堪,艱難喘氣,眼前一陣黑一陣白。
“你……你……你不該……”玄珠子咬牙,腦袋裡一塌糊塗,“你這樣……一點都不君子……”
這個人分明不會這樣做的,更不應該將一個出家人逼到這般地步。
但玉清微微笑著,答道:“跟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事,哪裡有君子不君子的說法?”
“但我……我……我明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