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懷擦了擦額頭,才知道滲出了冷汗。這位堂侄打小就聰慧機敏,在他看來隻是個親近可愛的小輩,沒想到多年未見,竟像是被打磨的寶劍一般,露出鋒芒和銳氣,氣勢格外不凡。
當年的事,他沒理由知道才是。
他漸漸冷靜下來,心中卻愈發忌憚,大哥說得沒錯,此子日後絕非池中之物。
他自以為了解這個侄子的敵意從而來,語氣愈發溫和,“我知道你還在怨恨族裡對你娘的處置,但你應該知道,當年你娘犯了錯,按族規是該沉潭的,當年的處置已經是法外留情了。”
崔維楨垂下雙眸,“四伯特地找來,是想從我們口中,得一句感謝嗎?”
“四伯知道你對族裡有偏見,但我們並非對你們母子置之不理的。”
崔世懷終於說明了來意,“前些日子,你大伯收到蘇郎中的信,他幼子不慎冒犯了你,結下仇怨,蘇郎中表達了歉意,族裡才知道你們母子搬到臨西縣隱居,特地讓我來接你們回族裡的。”
崔維楨淡淡一笑,“我記得當年族裡驅逐我母子,說過永遠都不許再回來,大伯現在改變主意,是查清當年我娘被賊人陷害,願意還我娘清白了嗎?”
崔世懷臉色有些難看,“當年你娘對你爹不貞,是證據確鑿的事。族裡願意接你們回去,是看在你的份上。楨哥兒,你年紀已經不小了,莫要再意氣用事,隻有崔家才是你的依靠。”
“讓四伯失望了,我的想法從未改變,若是族裡不願還我娘一個清白,此生不願再認祖歸宗。”
崔維楨站起來,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裳,笑意不達眼底,“族中子弟優秀,有沒有侄兒無關緊要,不必要勞煩您屈尊降貴地來勸說。四叔,請回吧。”
崔世懷顯然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來時他已經設想過許多,這對孤兒寡母離開家族庇佑,肯定生活窘迫吃儘苦頭,聽說為了改善生活,崔維楨甚至願意放下驕傲,讓妻子去經商,可見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了。
他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人勸回去,讓他重新當一個風光高貴的世家公子,誰知他竟然拒絕了。
崔世懷再也無法維持溫和的表象,威脅道,“你現今得罪了蘇家,若無崔家庇護,將再無立身之地。這一點,你也考慮清楚了嗎?”
崔維楨乾脆撕破臉皮,“我不知族裡與蘇家達成什麼交易,但四伯以為區區一個蘇家就能威脅到我,就大錯特錯了。你們怕蘇家,我可不怕。”
“放肆!”
崔世懷被他氣得青筋直冒,“我泱泱大族,何懼於區區蘇家。族裡是為了你著想,才與蘇家和解,沒想到你不識好人心,還反咬一口,崔家怎麼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孫!”
多麼冠冕堂皇的借口啊,連與權臣折節相交都有了借口,崔家這張輝煌漂亮的門麵上,早就爬滿虱子,腐臭不堪。
他們維持了世家的清流和卓然,隻不過是衰敗前的虛榮而已。
崔維楨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看得清楚,崔家就像他四伯這樣外強中乾,強撐體麵,他微微一笑,眼底湧動著嘲諷的笑意。
“崔家的關懷我高攀不起,四叔,你們繼續當你們的隱士高人吧,不必為我這個不肖子孫,向人底下高貴的頭顱。”
他聲音微頓,又繼續說道,“崔家無人在官場,大伯又是一族之長,向我父親昔日下屬低頭,想必心中不大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