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名下鄉之前,父親陶守信對陶南風的未來規劃得十分清晰。
先進江城建築大學建築係圖書室工作兩年,在他的指導下自學建築學理論知識,等基礎夯實之後進教研室,從描圖員做起,到時候推薦讀本校的建築學專業,畢業後留校當老師。
陶南風心細、手穩、記性好,父親用心培養就是想讓她接班。
父親書房裡的專業書籍,陶南風看了個遍,有些太過專業看不懂的就囫圇吞棗強行記下。現在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她快速從記憶裡搜尋有用的知識。
陶南風陷入沉默之中,站在一旁的知青們開始心下惴惴,竊竊私語起來。
“陶南風為什麼不說話,是有什麼問題嗎?”
“雖然我不懂建築,但也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光靠山上的茅草、木頭,蓋出來的還不是茅草房?”
“蓋房子還是得有經驗,陶南風到底行不行啊?”
聽到最後一句,李惠蘭和喬亞東一起瞪向說話的人,異口同聲地說:“你行你上啊!”
同時罵完,看那人脖子一縮不敢再質疑,兩人相視一笑。
陶南風思考問題的時候向來專注,旁人說什麼一個字也沒有聽到。在一片嗡嗡聲中,她似乎想通了什麼,用橡皮擦掉幾條線,拿起鉛筆繼續繪圖。
一層樓、五間宿舍的簡易住房,陶南風隻用一個小時就把建築平麵圖的初稿畫完。
一大半知青沒耐心等,跑到隔壁去整理行李,洗的洗、曬的曬,場部辦公室的走廊上擺滿了臉盆、桶、鞋子……琳琅滿目。
剩下三個女孩子和喬亞東安靜地等在一旁。看到陶南風終於畫完抬頭,大家這才長籲一口氣。
陶南風搖了搖頭,似乎不太滿意。條件有限,這裡沒有針管筆,不然描出來會更好看一些。
蕭愛雲看她有了動靜,這才敢走到她身邊,看著網格繪圖紙上的線條,眼睛裡滿是好奇:“這就是建築圖?方方正正、橫線豎線、有粗有細,好看是好看,可是不像個房子呀。”
陶南風微微一笑:“這是平麵圖。看,這兩道線就是牆,牆上這三條線代表窗戶,這條弧線代表的是門……”
其餘幾個都湊近過來,幾個腦袋擠在一起,順著陶南風的手指仔細察看,邊聽邊點頭,一個個像小雞啄米一樣。
“這就是走廊,對不對?”
“這是廁所,這是廚房,啊,這是洗澡房。”
“陶南風你的字好漂亮呀,瘦長挺拔,象刻出來的一樣。”
聽到同伴的表揚,陶南風抿著唇,略帶些靦腆。工程字是繪圖專用字體,父親曾說過,工程字是設計師的臉麵,必須寫好。
聽女孩子們光顧著誇陶南風的字,喬亞東清咳一聲提醒道:“那個,陶南風,建築材料用什麼你想好了嗎?”
陶南風點了點頭。
喬亞東鬆了一口氣:“用什麼?”
陶南風回憶著書中所言:鄉土建築的精髓,在於順應自然、因地製宜、就地取材。
她緩緩開口,眼中眸光閃耀,似有星河墜落其間。
“秀峰山石頭、黃土多,石頭做基礎,黃土做磚砌牆。”
陶南風輕輕幾句話,喬亞東卻覺得眼前迷霧撥開,高興地跳了起來。
“對!除了木頭和茅草,秀峰山上多的是石頭和土。買不到水泥、紅磚,我們就挖石頭做基礎,黃土做磚砌牆。”
陶南風將圖紙四邊的膠帶取下,輕柔而仔細地卷成一個紙筒,拿在手中揮了揮:“走,去現場。”
在走廊收拾東西的知青看到陶南風手中拿著紙卷,李惠蘭幾個簇擁著她從屋裡走出來,都欣喜地問:“圖紙畫完,可以蓋房子了?”
喬亞東代她回答:“畫完了一張圖,我們一起去知青點,都聽陶南風安排。陶南風說,我們要蓋土磚房,這樣冬天就不會往屋裡灌冷風了。”
知青們一聽,集體歡呼起來:“走走走!奮鬥十天,住大房子!”
陶南風道:“十天不夠。”土磚需要先拌濕土,脫模製磚後曬乾,砌磚也要花時間,十天時間真不夠。
知青們忙道:“沒事,我們慢慢來。”
大家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持令陶南風心生溫暖,微微頷首。一陣山風吹來,帶著濕潤的水汽,陶南風額前一綹碎發被風揚起,調皮地在她耳邊打著轉。
眸光瀲灩,沉靜似水。
先前被大家認為清冷、嬌氣的陶南風,此刻透著一股令人仰視的光芒。
喬亞東感覺有道電流從頭頂擊下,當場呆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在他眼裡,陶南風不言不笑,卻仿佛一朵雪白的曇花在夜色中緩緩綻放,月光灑下,給花瓣鍍上一道金色的熒光,美得眩目。
喬亞東的傻樣令女孩子們掩嘴偷笑,當嘻嘻笑聲落到耳邊,喬亞東反應過來,臉轟地一聲便紅了。
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喬亞東掩飾地咳嗽一聲,眼睛轉向走廊上擺著的臉盆:“我,那個……和濕泥要用盆嗎?”
少年情懷總是詩,可陶南風完全沒有感受到喬亞東的悸動,一心盤算著如何取土製磚,順嘴回答道:“不用。”
知青點東麵空地有一片濕地,長期泉水浸潤而成,正好挖坑取土,就在屋前拌勻壓實。再用模具做磚,隻要天氣好,兩天就能曬乾。
至於石頭……修路隊天天都要開出不少山石,隻要借個小推車,將這些石頭拖到知青點空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