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後悔(1 / 2)

許氏陪著蘭因在屋中用飯。

蘭因並沒有把人請到花廳中規中矩用圓桌吃飯,而是讓人擺在窗邊,此時雕花紅木軒窗半開,露出外頭的庭院,鄉下雖然不及伯府富麗堂皇,卻自有一派閒情逸致的好風光。

院子裡種著九裡香。

白色的花,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然盛開,昨夜一場雨並未讓它們伶仃消落,它們依舊在春風中迎風舒展,待那春風拂過,那花苞上的露珠便從那綠色的葉脈上一點點垂落,它們落在那青石板鋪就的地麵上,然後在地上一點點洇開濕潤的痕跡,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蘭因吃得怡然自得,許氏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來時並未多想,她和所有人都以為世子妃隻是因為生氣所以才會搬到莊子,隻要家中有人來請,她便也就順著台階下了。

可現在看,顯然不是這樣的情形。

她在世子妃的身上看不到一點生氣和不甘的痕跡,隻有解脫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這既讓她覺得奇怪,又不知道這滿腹的話該從何說起。

“嘗嘗這個梅子小排。”思緒萬千間,許氏看到蘭因給她夾了一塊梅子小排,還未開口便已聽人說,“我記得你素來是喜歡吃這些甜食的。”

短短一句話就讓許氏心下微暖。

她祖籍是在蘇州,隻是來了汴京後便很少吃。

寄人籬下總是不好受的,連喜好也全不由自己來。孫氏雖是她的姨母,但她母親隻是庶出,姨母能留下她已是開了恩德,又豈會去記她的喜好?許氏記得上次也是在世子妃的屋子,因為多用了兩塊糖醋裡脊,自此之後世子妃便吩咐廚房每日給她準備幾道蘇浙小菜。

世子妃是好人。

即使她曾因為蕭業屢次冒犯她衝撞她,她也從來不曾同她置過氣。

看著麵前這張雅靜的臉,許氏忽然想起她生產那日,女人生子仿佛一腳踏進鬼門關,那個時候她深愛蕭業期盼著他能來看她,可蕭業卻隻是在知道後點了點頭,囑咐穩婆照看便去辦他的公務了,反倒是她一向忌憚的蘭因在危難關頭不顧產房血汙衝撞,親自來到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說,“活下來,你的孩子隻能你自己來護,難道你想讓他出生就沒有娘嗎?”

其實許氏知道蘭因是騙她的。

便是沒了她這個親娘,有蘭因在,她的兒子也不會沒有人保護。

她是個好人,一直都是。

他們這些人為何會在蘭因走後如此念念不忘,不僅僅因為他們需要一個能庇護他們的世子妃,更因為他們都曾受過她的照拂。

她以真心待人,才有如今的良緣。

許氏記得生產之後,她曾靠在床上問過蘭因,“世子妃不怨妾身嗎?”

她是姨母做主抬給世子的。

那個時候姨母還沒那麼喜歡世子妃,因她無孕,即使她有一身功勞也全成了過錯。

沒有女人會希望自己的丈夫有彆的女人,即使這個女人從未說過一句抱怨的話。

可那個時候世子妃是怎麼回答她的?她手裡握著一碗雞湯,一點點喂給她,垂著鴉羽般的睫毛說著,“這世上許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何況女人能好好活在這個世上已是不易,又何必太過苛責。”

她覺得蘭因傻,想嘲笑她,卻又忍不住想哭。

從來沒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她從七歲起沒了爹娘的庇佑後便失去了一切可以驕傲的資格,她在蕭家雖是表小姐卻從小就要伺候孫氏,洗臉梳頭、穿衣打扮,既是為了能夠在蕭業身邊有一席之地,也是為了自己能在蕭家過得容易些。

那日她看著顧蘭因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自那日開始,她便再未使手段去找過蕭業,安安分分過著自己的日子。

這樣過了大半年,她與蕭業的感情倒是越來越淡,與蘭因反而越來越投契。

……

舊日記憶在眼前轉瞬而過。

許氏垂下濃密的羽睫,她看著碗中的那一塊梅子小排,就著米飯一點點咽入喉中,甜意在齒間流竄開,眉眼也漸漸舒展開來。

“府裡的人都記掛著您,知曉我來找您都托我給您帶話,請您早些回去。”她看著蘭因說。

顧蘭因聽到這話,笑了笑。

她低著頭,用梅花湯勺拌開碗中泡飯,蘭因尾指上翹,動作慢條斯理,帶著與生俱來的優雅,“怕是得讓他們失望了。”說完見對麵女子隻看著她沉默卻不說話,她笑問,“不勸了?”

“勸了,您會聽嗎?”許氏問她。

顧蘭因笑著搖了搖頭。

“既如此,我又何必多費口舌。”許氏瞥她一眼,說著竟也不再看她,低頭吃飯夾菜,比起先前,她此時的神情和動作都變得自然許多。

她本以為蘭因是以退為進,便想著來這一遭請她回去。如今想想,她來時就以為錯了,她是顧蘭因,不是其他女子,顧蘭因從來就不屑用這些手段。

她有她的驕傲和尊嚴。

隻可惜,有些人至今還未想明白。

想到今早蕭業的表現,許氏有那麼一瞬間想和蘭因說起,但想想又覺得沒這個必要,他若舍不得自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若不知道怎麼做,便是把人綁回去也沒用。

何況她心裡也是有一抹私欲在的。

那個驕傲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從來不曾為誰低過頭的男人,害她哭過怨過甚至恨過的男人,她實在是很想看看在他折斷傲骨挽回一個女人時會是什麼模樣。

“在想什麼?”

耳邊傳來蘭因的聲音。

許氏收斂思緒,唇角卻輕輕翹了起來,一副很好心情的模樣,“沒什麼。”

蘭因挑了挑眉,卻沒多問。

她從來就沒有打聽彆人私事的習慣,旁人願說,她洗耳恭聽,若不願,她也從不強求。

兩人一道吃完午膳,許氏記掛自己的兒子便不肯再待,分彆的時候,蘭因喊住她,一會的功夫,停雲手裡拿著一雙虎頭鞋出來。

“早些時候做的,你給夷安帶回去。”蘭因親自遞給她。

許氏看著那雙精致可愛的小兒鞋,默然接過後過了幾息忽然看著蘭因問,“您可曾後悔過?”

這一句“可曾”顯然說的不是這回事。

顧蘭因抬眸看她,不等她問,許氏便已看著她開口,“把我許給蕭業,您後悔過嗎?”她雙手緊握虎頭鞋,垂著眼簾啞聲說,“當年若沒有這回事,依照您對他的付出,您和他應該是能好好過日子的。”

姨母想把她許給蕭業的時候,伯府還沒出事,未想到姨母剛旁敲側擊跟世子妃提起,還未定出個章程的時候,伯府就出事了,這一來,彆說嫁給蕭業了,整個伯府都變得人心惶惶,等事情解決,姨母感念世子妃的付出,便是再想抱孫子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讓世子妃看著辦後便離開了伯府和伯爺去了莊子靜養。

那會她以為她不可能再嫁給蕭業了,沒想到蘭因會主動提及。

她親自過來,問她願不願意嫁。

她當然願意,隻是那會她以為蘭因是勝利者的炫耀,說了願意後還冷言嘲了她幾句,沒想到幾日後她真的如願嫁給了蕭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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