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宋岩的這一封信,整個顧宅都充滿了喜氣。
停雲性子溫和,為人又低調大方,府裡的人都很喜歡她,也都舍不得她離開,如今宋岩能來汴京任職,停雲自然也就不用因為遠嫁而離開汴京,繼而離開蘭因身邊了。
蘭因自然也高興。
停雲、時雨都是外祖母親自挑給她的丫鬟,從她搬到金陵開始,她們就在她身邊伺候了,十多年的感情,不是家人也勝似家人了,說句不好聽的,彆說顧情,就連她那個母親都遠沒有這兩個丫鬟對她而言重要,何況停雲做事又能乾,有她在她身邊,蘭因能省心不少,所以不管於公還是於私,她都舍不得停雲離開她的身邊。
可她也不能因為自己去阻礙她的幸福。
宋岩是個好人,他跟停雲多年情意,等了她這麼多年,就盼著能跟她結為連理,所以即使再不舍,蘭因也不會把停雲強留在自己身邊。
可如今不一樣了,宋岩馬上就能來汴京任職了,停雲自是不必再去蔡州了,為此,蘭因還特地把原本定下給大家的端午封紅又多添了十幾貫錢,用來慶祝這件大喜事。
顧宅上下熱熱鬨鬨的,蘭因因為今日要去齊府赴宴的緣故,不好留在家裡陪他們熱鬨,也怕自己留下來反而拘著他們,於是便隻交待廚房讓他們做些好菜給府裡的人吃,清楚時雨依舊對齊豫白存著畏懼,停雲今日情緒又十分激動,她也沒打算帶人,自己拿著盒子便打算去齊府赴宴。
左右也就是走幾步的距離,沒什麼大礙。
未想剛剛走出院子,身後就傳來了停雲的聲音,“主子!”
蘭因留步回頭,看到停雲朝她氣喘籲籲朝她小跑過來,“慢些跑。”她囑咐人,等人跑到跟前的時候,怕她站不穩,蘭因又伸手扶了一把,問她,“不是讓你今日留在家裡歇息嗎?”
“……我有話想去問一問齊大人。”停雲等呼吸稍稍變得平緩一些後與蘭因說道。
蘭因一聽這話便知道她想問什麼了,她沉默一瞬,問停雲,“宋岩的事?”
停雲點頭,半晌咬著紅唇與蘭因說道:“奴婢就是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宋岩雖然有些本事,但汴京城中與他一樣的官員並不少,他們比他更會和人打交道托關係……”
她雖然高興宋岩能來汴京城。
但存留的理智讓她不得不擔心他是不是被卷入了什麼陰謀之中,要不然他一個在蔡州一沒根基二沒關係的人,從前幾年考核都沒過,怎麼偏偏今年就過了考核,還進了大理寺?
其實就算停雲不開這個口,蘭因回頭也是要問齊豫白的。
她也覺得這事有些古怪,明明那一世宋岩一直都是個蔡州胥吏,為何這次會入選大理寺?隻有兩種可能,要麼他被卷入了什麼陰謀之中,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被人故意調到汴京,方便日後對他控製,或是直接讓汴京官場這個旋渦圈神不知鬼不覺解決掉他,要麼……就是有人對他徇私。
可誰會對一個普通胥吏徇私呢?
宋岩身家清貧,生性又靦腆,所以蘭因也跟停雲一樣猜測宋岩可能是被卷入了什麼陰謀之中,眼見她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蘭因溫聲與她說道:“彆擔心,回頭我問齊大人一聲,便是真有什麼,齊大人作為大理寺少卿,他的領頭上司,日後等宋岩進了大理寺,請他幫忙看著一些便是。”
就是又得麻煩齊豫白了。
停雲一聽這話,那顆高懸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她連聲向蘭因道謝。
蘭因知道她心裡著急,也未再趕她,主仆倆一道去了隔壁齊府,來的次數多了,如今即使沒有人領路,蘭因也不會再迷路了,於是眼見今日齊府門房就孫安一個人,她怕回頭有人過來給齊府送東西,外麵無人招待,便沒讓他領路,自己帶著停雲進去了。
幾乎是剛過一道月亮門,她就看到了一身青衣走在小道上的齊豫白。
兩旁蔥蔥鬱鬱。
而他走在其中,腳步從容緩慢,身姿如鬆如柏。
“大人!”
齊豫白停下步子,見蘭因拿著一個烏木盒子朝他走來。
她的腳步有些快,或許連蘭因自己都未曾察覺,每次她去見齊豫白的時候,腳步總是要比去見旁人時快上許多,直到齊豫白對著她說了一句“慢些”,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想到自己平日自詡名門淑女,卻總在他麵前失態,蘭因的臉上不由騰升起兩抹紅雲。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齊豫白卻仿佛能看懂她麵上的紅暈是因為什麼,他握著佛珠的手微收,薄唇卻微啟,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臉上,與她輕聲說道:“路上石子多,小心摔倒。”
蘭因一聽這話,心裡的赧然明顯少了許多。
她抬頭。
再次看到齊豫白這雙漆黑幽深的眼眸,她已不會像最初那般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了,她在他的凝視下唇角漾開一個極淺的弧度,杏眸也忍不住跟著上揚了一些,這是與平日那副端莊冷清截然不同的模樣,或許是因為在齊祖母麵前喊齊豫白“兄長”習慣了,她心裡倒是真的有些拿他當自己兄長看,此時她便輕輕嗯了一聲。
那是很輕快的語調,能彰顯出蘭因此時的心情很好。
齊豫白看著她明媚的笑容,本就漆黑的目光卻變得更為深邃,他身後握著佛珠的手收的是更緊了,兩人對視半晌,最後還是齊豫白先移開目光,餘光瞧見她手裡握著的那隻盒子,他也沒問裡麵是什麼,隻跟蘭因說,“走吧,祖母應該已經在等我們了。”
“好。”
蘭因點頭,跟齊豫白一道朝鬆芝苑走去。
餘光瞥見身後的停雲,見她低著頭,便知道先前那話她當著齊豫白的麵是絕對問不出來的,她便主動開口詢問身邊的齊豫白,“大人可知曉宋岩?”
齊豫白點漆眼眸落在她的身上,語氣淡然如常,“蔡州那個胥吏?”
“您知道?”
蘭因有些驚訝。
停雲此時也顧不上害怕了,她攥著袖子抬頭問齊豫白,一臉急切地問道:“齊大人,您可知曉他怎麼進的大理寺?”
這話太過冒失。
齊豫白看了一眼停雲,並未回答。
而一向沉著冷靜的停雲在齊豫白那雙點漆鳳眸的注視下,彆說再說話了,她都覺得冷汗要從她的額頭滴落了。
蘭因瞧了一眼臉色發白的停雲,心中無奈,也不知道這幾個丫鬟怎麼這麼怕齊豫白,明明他什麼都沒說,最後還是她開口解救了停雲的困境。
“您彆介意,宋岩是她的未婚夫,她就是擔心他才有此一問。”說到這,蘭因忽然也停頓了一下,她看著齊豫白小心翼翼問道,“是不是不好回答啊?若是不好回答,您就彆說了。”
她倒是忘記官場還有官場的規矩了。
“沒什麼不好回答的。”齊豫白這才收回目光,看著蘭因與她說,“宋岩這次文章做的不錯,老師對他也有所誇讚,我後來看過他的履曆,知道他在蔡州曾破過幾起案子,想著大理寺有空缺便讓他過來了。”
蘭因怎麼也沒想到還真是齊豫白開的口。
她見他一臉坦然的模樣,似乎這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亦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雖說不清楚為何與那一世不一樣,但蘭因想著她都跟蕭業和離了,有些事改變原本的走向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心中的疑惑和擔憂在這一刻散去,蘭因看著齊豫白,唇邊漾起兩抹弧度,她由衷地向他說道:“多謝您。”
“嗯?”
齊豫白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謝從何而來。
蘭因說,“我身邊能用的人不多,停雲更是從小陪著我一起長大,感情與旁人不同,如今宋岩能來汴京,我也就不必擔心與她分隔兩地了。”
她這話說完,停雲也仿佛終於回過神來。
縱使對齊豫白仍舊有些敬畏,停雲還是朝人盈盈一拜,感激道:“多謝大人。”
齊豫白卻不受這一禮,他垂眸去看停雲,淡聲說道:“若他自己沒本事,誰開口都沒用。”青年負手站在光影交疊的小道上,神色平靜,“所以不必謝我,這是他應得的。”
他雖然這樣說,但停雲心中對他的感激卻一絲不減,她很清楚若是沒有這位齊大人的開口,宋岩再有本事也來不了汴京,她想好了,等宋岩來了,她就好生囑托他讓他日後好好做事,絕不能辜負齊大人的厚望!
“走吧。”
齊豫白未去理會停雲的想法,他收回目光後和蘭因說道。
“好。”
蘭因點了點頭,看到自己手中的盒子,忽然又喊住他,“大人等等。”
齊豫白駐步看她。
眼見她打開了手中的烏木盒子。
他順著看過去,便瞧見裡麵放著兩隻香囊,目光落在那隻青底竹紋的香囊上,縱使是齊豫白也止不住心下一動,就恍如小石擊進平靜的湖麵,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聽她說,“今日是端午,我也不知道該送您和齊祖母什麼,便親手做了兩隻香草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