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豫坐在背光處,他的臉在昏暗的光影顯溫潤,見蘭看過去,他眸中宛如有澹澹水色從中漾開,他什麼都沒,隻是眉眼溫和地望著她。
蘭心的那抹悵然忽然消失了,緊跟著輕微的悸動新浮上心頭。
他們這番視並未有旁人瞧見,齊老夫人也未曾發覺,隻是看到蘭麵前的那盤荔枝方才笑道:“多吃點,剛才和你兩位祖母都嘗過了,這荔枝挺甜的。”
蘭聞聲回神。
她怕旁人瞧見連忙收回目光,壓抑著心中的悸動輕輕嗯了一聲。
可麵上能佯裝事,心的悸動又怎麼藏住?這個節的荔枝是頭一批,不僅甜,水也多,蘭隻覺這份甜一路從喉間直入心臟,連通四肢百骸,在這一瞬間,壓過了她心的那抹苦。
*
今日開張,雖然有孫掌櫃在樓下照看,但蘭也不好一直在樓上躲懶。正好雨過來傳話,是來了幾位她從前的故交,蘭便同齊老夫人幾人告了聲罪後往樓下去。
“來的都是誰?”路上,蘭問雨。
雨壓著嗓音,“吏部侍郎徐家的大少奶奶,應禦家的二少奶奶還有程府的大奶奶……”
的確都是她從前的故交。
不過蘭是嫁到汴京來的,與這幾位識也是為一些宴會場以及各家人情往來,關係隻能算是不錯,遠沒到親近的地步,平常年年節有動,見麵的候也能些場麵話,但私下卻是從往來的。
要不然她這次和離,她們又怎麼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過蘭也沒覺什麼,這世上多的是為利益而來往的人,像先前程媽媽的“能交好總好過交惡”,何況蘭也能理解她們,女人成婚後,生活圈子直接大變樣,每日要忙這個忙那個,連娘家都沒什麼間回去,彆維係普通朋友的情了。
若是打小一起大的閨中密友尚且好些,像她們這種半路識,還都是為彼此家族利益在一起的,既閒心也間。
等到廂房前,蘭還未進去便聽麵傳來一陣話聲,“沒想到顧蘭從伯府離開竟比以前還過體麵,可打聽過了,今日龐府來送禮的那位是龐夫人邊的程媽媽,還有,瑞王府那位老夫人今日也來了。”
“豈止!”
有人壓著嗓音,卻還是藏不住話中的震驚,“連季家那位老祖宗今日都出來了!那可是連天子都尊稱姑姑的主,聽上一回杜貴妃辦生辰宴還特地給這位老祖宗送了帖子,可這位老祖宗隻自己子骨差不好動,連麵都沒露,沒想到今日居然會為顧蘭來撐腰。”
“也不知她哪來的本事竟能請來這幾位老祖宗給她坐鎮,看門外車馬如雲,不少人家都送來了賀禮,還有不少人遞了拜帖過來邀請她赴宴。”有人不禁感慨,“先前還有人顧蘭離開伯府後,以後們怕是瞧不見她了,可如今看,隻要她想,日後汴京城那些勳貴人家都爭著讓她當座上賓!”
屋中低語不斷,蘭麵不改色聽完,正要進去卻又聽到一句,“了,你們剛才瞧見沒,蕭家也來人了。”
蘭腳步一頓,柳眉也蹙了起來。
“他們還敢來?”有人驚訝,“難不成是那位蕭世子,聽夫君他近來瞧著很是不,怕是還在後悔和顧蘭和離。不過既然已經和離了,陛下那也過了明章,他總不至於胡來。”
“主子……”
雨一聽到蕭業的名字緊張不行,生怕他又像上次似的發瘋,她壓著嗓音,驚懼的目光不往外頭看,似乎想要派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蘭還沒話,麵便又傳來一句,“這倒不是,是個來打聽消息的丫鬟,想來是那位伯夫人派人過來的。來這位伯夫人也是可笑,前陣子家丫鬟和了個事,那伯夫人原本想著給那蕭世子新娶一門妻子,沒想到先是被自己女鬨了一通,又被自己子了一頓,聽她這些日子整日躺在床上,聽著是病了。”
“子才和離不久,她做這樣的事,也怪不蕭業和蕭思妤都跟她鬨!”都是做媳婦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在自己婆婆手上吃過虧,那年輕婦人起這話難免有些同仇敵愾。
旁人也,“她從前磋磨人的手段在咱們圈子可是有名的,那婆婆都比不過她,也是顧蘭有本事又能忍,要是個性子懦弱的,隻怕嫁過去的頭一年要挨不住了。”
“聽今日魯國公府那位二奶奶還來給顧蘭送了禮,這回頭要是讓那伯夫人知道,豈不是又氣一頓?”
屋中響起一陣壓低的哄笑聲,蘭眼見間差不多了便朝雨看了一眼,雨意會上前,門聲響起,麵的笑聲和話聲戛然而止,蘭輕輕扯了扯自己的衣裳,等雨推開門,她便在麵一眾人的注視下踏著陽光邁進廂房。
“勞諸位久等。”
不比在齊豫麵前慌亂不堪的樣子,蘭麵其餘人永遠是冷靜從容的,她眉眼含笑,神色溫柔,一點都看不出先前她在樓上是那樣的慌亂緊張。
眾人瞧見蘭也不知她聽了多少,隻見她神色依舊,也鬆了口氣,未提旁事,隻和她笑著打招呼,“才你,你來了。”
“姐姐快來坐,等你了!”
原本坐著的幾人過來牽她手,一派好姐妹的模樣。
蘭嘴角噙著溫柔的笑,任她們牽著,與她們一道攜手過去的候,餘光瞥見一個年輕小姐的影,笑容方才一頓。
“妹妹還認家柔吧?今日你開張大吉,便帶這個沒開過眼的丫頭過來開開眼。”話的是徐家大奶奶周朝芳,這幾人中,她份最高,不僅夫家有本事,她自己娘家在城中也很有地位。
蘭從前和她也是最近的。
周朝芳一麵親昵地挽著蘭的胳膊,一麵又看向那穿著粉衣的姑娘,“柔,過來給你顧姐姐問好。”
這年輕小姐是徐家還未出閣的姑娘,蘭從前去徐家做客的候還與她過話,自是認,此見她柔柔朝她問好,一派禮儀皆是挑不出的差錯,她也神色如常朝她們一頜首,還笑著誇了一句,“倒是愈發水靈了。”
心卻明。
雖然其餘人也一樣,可她意的怕是……齊豫。
從前去徐家做客的候便聽周朝芳她婆婆想跟齊家結為姻親,為此,徐家不止一次給齊豫下帖子,那個候蘭作為局外人聽到這話也未有什麼想法,偶爾還會幫忙出謀劃策,可如今……
想到前不久被她們肖想的男人還跟她在一起,她心有些不舒服。
可蘭還是很快把這抹不舒服壓下去了,喜歡齊豫的人那麼多,她又不是他的誰,有什麼資格不舒服?
果然。
茶過半巡,閒話的差不多了,趁著其餘兩位夫人出去賞看衣裳,周朝芳便和蘭道:“有件事出來有些冒昧,但還是想問問妹妹,你和那位齊老夫人是什麼關係?先前進來的候聽外頭人,她待您如自家晚輩。”
“她與外祖母是閨中好友,從前去金陵的候曾在外祖家住過一段間,也是近來才知曉。”即心不舒服,蘭還是如實答了。
齊家當初被貶回金陵的事,不少人都有所耳聞,周朝芳的父親當初在刑部,自是知曉的多,此聽蘭這般起,她恍然大悟,不禁笑著感歎道:“這世間的緣還真是妙不可言!”
她感慨一番後放下手中茶盞,接著去握蘭的手。
“妹妹,姐姐與你識至今從未拜托過你一件事,今日卻是沒法了。”周朝芳歎了口氣,又朝邊的徐柔看了一眼,“這小姑子已過了及笄,眼看著也到嫁人的年紀了,偏偏那齊少卿情有獨鐘,可那齊少卿一向是個不愛熱鬨的主,齊老夫人又深居簡出,們便是想和人通個口風問一聲他的意思也難。”
像他們這樣的勳貴人家自是不可能做那些沒把握的事。
要是請了冰人登門,回頭被拒,丟可是全家人的臉麵,所以他們都會事先與想要結為姻親的人家通個口風,看看方是個什麼意思,若都有意,那再請人上門過六禮。
今日徐家一聽到齊家祖孫的消息便立刻趕過來了,為是想借今日的機會來探探齊豫的口風。
瞧見蘭麵上的為難,周朝芳又,“妹妹且幫姐姐這一回,日後論你有什麼困難,徐家和周家都不會袖手旁觀。”
蘭自然不貪這一份感激,可她看著麵的徐柔,一粉衣正值妙齡,姑娘家害羞,這會低著頭,可她臉上的那抹紅雲卻是藏也藏不住,這樣的青春少艾是蘭從未擁有過的,看著她那雙水靈靈的剪水雙瞳全是藏不住的羞怯卻又飽含著希冀和渴望……
或許齊豫見過這樣的徐柔,會知道他需要的是什麼了,一個嬌嬌柔柔滿目仰慕的小姑娘,哪是一個硬邦邦不通情趣的女人能比的?
蘭此心中的情緒十複雜,一個聲音在和她“顧蘭,彆答應,你不是喜歡他嗎?”可還有一個聲音卻與她“你真的配上齊豫嗎?”
最終還是後一個聲音壓過前一個。
輕輕歎了口氣,不管蘭心中在想什麼,她麵上卻一絲都未顯露,她沉默地收回目光看著周朝芳,“隻能替你去問問,並不能保證他們肯見。”
“這已經很好了!”周朝芳不掩心中激動,直握著蘭的手感激道:“妹妹肯替們牽橋搭線,們已然感激不儘,至於成不成,那都看們的造化。”
她著還衝徐柔,“柔,快跟你顧姐姐道謝。”
徐柔正要起來,蘭卻出聲攔道:“不必道謝。”她也不是為了她。
為雨不在,蘭便喊來一個侍者讓她去二樓問問齊祖母的意思,看看她們肯不肯見人,等待的間,周朝芳拉著徐柔在一旁絮絮叨叨,教她禮儀規矩,給她看妝扮,生怕錯了哪一環。
蘭卻有些神不守舍。
直到侍者下來,傳達了齊祖母的意思,周朝芳喜立刻牽了徐柔的手,眼見蘭還坐在一邊,她喊了一聲,“妹妹?”
蘭回過神來,看著姑嫂倆不掩激動和喜悅,她的舌尖卻泛著苦意,勉強笑道:“不上去了,姐姐去吧。”
樓下事情多,周朝芳以為她要忙鋪子的事,也不介意,她朗聲笑了句,“妹妹且去忙,回頭下來再與妹妹談生意。”她完便與蘭一頜首,而後牽著徐柔的手往外。
腳步聲遠去,蘭卻還看著她們離開的方向,她的心亂糟糟的,甚至忍不住想,如果齊豫真的喜歡上徐柔,那她……
隻是想到這個可能,她的心已經有些難過了。
蘭垂了眼睫,自嘲一笑,再一次覺自己實在不配齊豫喜歡,看,她是這樣一個人,所有事都會想到最壞的可能,還未開始已經退縮,怕這怕那,自己把人推出去後又東想西想,難過不舍……她這樣的人怎麼配人喜歡,該一個人孤獨終老才好。
門外熙熙攘攘,蘭卻抬手覆眼,不肯再往外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