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這個世界”這四個字, 中年人那灰敗的臉色驟然活泛了些。
他顯然很久沒有好好刮過胡子了,再加上現在受了傷, 沾血後的胡須亂糟糟地糾在一起。
中年人仍掙紮著想坐起來, 卻因為被浸得黏糊糊的衣領拉扯到傷口而麵部扭曲, 不得已又靠回去, 痛苦地喘著粗氣。
但這表現已經足夠讓顧淺起疑了。
“你是不是聽說過什麼?”
“啊……”對方也不回避她的問題,努力把自己調整到一個儘可能不會碰到傷處的姿勢,有點困難地回答道,“偶爾會遇到你們這樣的……”
他小心地打量著顧淺,心下鬆快了不少——至少要是對方沒有惡意還願意搭把手,他能否安全回到營地就不是個問題了。
“也有人這麼問過,”這不修邊幅的邋遢大叔顯然所言不虛,上來就切入了顧淺現在最疑惑的那幾個點,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變成這樣是在兩個月前。”
中年人的眼神悠遠起來,像是在回憶著當天的狀況。
“那天早上我去上班,結果才走進地鐵站裡就感覺頭頂上晃得厲害,人都擠倒了一片。等不晃了,出去看的人一個也沒回來……”
他沒說他們是去了哪裡,隻倏地打了個冷戰。
顧淺突然想起了剛才見過的幾尊“雕像”。
她皺眉問:“你是說那些被樹葉裹著——”
中年人像是生怕她說完似的忙不迭點頭,時至今日, 他仍然對那天留下的陰影曆曆在目。
“你也見到了啊,”他喃喃道,“他們全是被突然長出來的樹枝樹葉給吸乾的。彆的植物也都是這樣, 生長的速度突然快了好多,就像是——不,一定是有了自己的意識,長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高,專挑活物攻擊吃他們的血肉,然後……再然後,它們出現了。”
顧淺:“它們?”
這頹喪不堪的大叔抬頭看她,眼底是深到她難以理解的恐懼。
“……‘新人類’。”他顫抖著說。
“不管這名字是有誰起的,還是它們的自稱……這都已經不重要了,”中年人吞咽著口水,試圖潤滑一下乾渴的喉嚨,“這些家夥……是不知道怎麼從植物進化來的,雖然外表看著還有點人樣,但各個方麵確實是淩駕於過去的人類之上。”
顧淺想起了那兩張長在眼窩裡的嘴巴,和那家夥皺巴巴的蒼綠色皮膚。
——確定是還有點人樣?
“那個怪物隻是在這邊活動的一個……”
他繼續道:“它們進化出了不同的能力,還能在短時間內自我修複,哪怕斷了胳膊都不在話下——”
“咱們現在還在那家夥的巡邏範圍內,要想逃跑,隻有趁它——還有它們再過來前趕緊溜走!”
顧淺沒急著做聲。
她從不認為逃跑就能解決問題,那個怪嬰也沒有真的嚇倒她。
她麵對過數層樓高的海怪,也見過可以瞬間重生肢體的鬼族,但話又說回來,對上同時兼具這兩個特征的怪物還真是第一次。
再想想他剛才說的各有各的能力,要是和之前堵路的那堆藤蔓一樣可以見什麼腐蝕什麼……
“你自己還能走嗎?”她問。
中年人仍在不住倒抽著涼氣,他掙了一下,沒掙動。他揮揮手示意顧淺不用管,直接往旁邊的樹叢裡掰下大半根夠粗的樹枝,一咬牙一使狠勁兒,——
顧淺在旁邊看著都以為他又會牽扯到傷口,結果居然沒有。雖然有點費勁,中年人還是硬撐著自己站了起來,他仰脖抹抹冷汗,然後才扭臉向顧淺點點頭。
後者會意,轉頭觀察起四周的情況。
哪怕有點勉強,他能自己行動當然是最好的。不然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世界,她都沒有摸清楚這邊的底細,就讓她把大半心力都放在怎麼攙扶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上,哪還能做足夠的準備去麵對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往哪兒走?”顧淺問,“你應該知道要去什麼地方的吧?”
“地鐵站……”
中年大叔歇了口氣,繼續說。
“我們當時被困在那裡,裡頭原有的物資用完以後就隻好輪流派人去外麵找。”
“有的人帶著吃的回來了,有的卻再沒見過他。”他歎息道,“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出去就一定能回來……我以為自己僥幸活過幾回,這次還算是穩當,沒想到整支隊伍都折了進去隻剩下我自個兒……”
他搖搖頭,撐起那根“臨時拐杖”。
“幸好地鐵站裡一般都是安全的,咱們隻要挪到那兒就可以鬆口氣兒了——走吧。”
顧淺在海濱的度假酒店裡歇了那麼長時間,和藤蔓的纏鬥也隻在一瞬,總的來說還是體力充足。
見中年人執意要趕緊動身,顧淺知道他最清楚自己身體的餘裕——應該還能多撐一段時間。於是她側耳聽了半天,沒在他指的那個方向聽出什麼動靜。
吃人的植物不好說,但十有八|九沒有“新人類”,判斷出這一點就讓人放心了些。顧淺向後勾勾手指,叫後麵的那位跟上。
她自始至終地跟中年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好保證有個什麼意外就能及時地施以援手。
好在這一路上雖然路過了一株株花花草草,但它們都還友善。偶爾有會動的也不過是在他們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用葉片拍打了下皮靴靴筒,然後很識相地退開,權當是打了個招呼。
顧淺總覺得有點過於平和了,想起之前這大叔毫不猶豫掰樹枝的行為,她突然反應過來了一件事。
“啊,這個——”
大叔苦笑,“你注意到了?”
“是啊,全是經驗得來的。”他沉默片刻,說,“出去了這麼多次,活著回來的人總該知道哪些是安全的哪些是不能碰的,時間長了就總結出一點經驗……結果事實證明,這也不是時刻都靠得住的。”
“安全的那些隨時都可能再變異,我剛才也是托大,好不容易爬到這邊,賭了一把這些玩意兒還沒覺醒出自己的意識。”
他看著自己那根“拐棍”,明顯要不是情勢所迫,恨不得立馬把這玩意兒丟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