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是在下一秒,她那與人類相似的耳朵忽地捕捉到了什麼。
有什麼物體輕輕挪動了,儘管那微乎其微的動靜轉瞬即逝,但——
——就是那裡!
瘋狂尖厲的笑聲傾瀉而出,金合歡的身形隻在原地一閃就出現在了數米之外。她在黑暗中的視力比尋常人類好不了多少,但這不妨礙她垂涎三尺地望向眼前那條被她砍得血淋淋的胳膊,熱切地舔了舔醜陋得看不清形狀的嘴唇。
顧淺死死地向上架住了她迎麵揮來的鐮刀狀的前臂,撬棍都被磨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吱響聲。她是幾近用儘了自己的全部力氣才讓它不至於再往下落下一厘。
撬棍後,金合歡母體那被亂蓬蓬的毛發遮住大半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緩緩地露出了其間一圈又一圈的尖銳獠牙。
在它一口咬下的刹那,顧淺霍然鬆了手!
她隻來得及用力把撬棍向前一推,讓它卡進了那利齒間,旋即就猛地向後下腰避開了那另一隻橫劈過來的前臂。顧淺就地一滾,剛剛穩住重心隻覺又是一陣凜風襲來。
鋒利的鐮刃擦過臉頰,一縷碎發應聲而落,顧淺連著閃開好幾下,這才找出空隙來飛起一腳,一個擰身狠狠踹上了金合歡的胸口!
後者的身形向後晃動了下便輕鬆站穩,扭頭吐出了那根被塞進來的撬棍,可再定睛一瞧,跟前哪還有顧淺的身影。
涼意沿著後背湧了上來,憑著股直覺,金合歡赫然轉頭就劈了下去——
她劈了個空。
“錯了。”金合歡母體隻聽到耳邊有個聲音輕巧地擦過,背後同時一緊。
“我在這——”
顧淺早已揪住了她那沉重垂落的覆翅,但她挑釁的嗓音也戛然而止,緊盯著隻差那麼幾毫米就頂到自己喉嚨處的尖刺,明白她和金合歡同時將了彼此一軍。
這根毫無征兆地從金合歡後背雙翅之間冒出來的巨刺頂端微彎,倒鉤的鋒芒之處卻正好擦上顧淺的頸動脈。
即便隻能模模糊糊地窺見個輪廓,也能想象得出該是閃爍著怎樣的寒光。
金合歡母體森冷地笑了。
“你以為它們是累贅?”她輕柔地問,“不,這隻是我用來擋住它的偽裝,讓那些自作聰明繞到我背後的家夥好好吃點苦頭。”
“那就來賭一賭好了。”
顧淺的聲音驟然冷下來:“看看是我能把你的胳膊卸了——”
“還是你能先紮穿我喉嚨!”
金合歡母體隻覺背後的那力道驟然收緊了,她麵色一變,操控著那根尖刺擰了個轉兒就狠狠紮了下去!
——終究還是顧淺快上了那麼一丁點。
淒絕的慘叫響徹整個空蕩蕩的樹洞內部,顧淺向後踉蹌半步,她方才踏著金合歡的後背,也正是這樣才硬生生撕下了那對粘滑又沉甸甸的覆翅。她喘著氣,把拎著的兩片“厚膜”往地上一丟。
她自然也沒撈到什麼好果子吃。
那根巨刺嵌進了肩膀,雖然避過了要害,可倒鉤也是紮紮實實地埋進了血肉裡。顧淺一狠心,抓住露在外麵的部分用力拔了出來。
被血染紅的領口一摸就是濕乎乎的滿手,好在這傷口也不是太深,跟疼得滿地打滾的金合歡母體比起來,她這實屬輕傷中的輕傷了。
金合歡母體也自然不是以前的她,掙紮著起身就又向顧淺砍來。隻是劇痛之下的出招難免失了分寸,整個身體向下栽去,這次是被顧淺三兩下避過,反手提溜起那根被咬出了凹凸不平的牙印的撬棍,硬頂上鐮刀刃尖後就是一彆——
方才的景象仿佛倒了個個兒。
金合歡母體的前肢被架得動彈不得,那把小巧單薄卻足夠鋒利的水果刀一如之前鉤向顧淺喉嚨的巨刺,直直衝著她的麵門,距離她的魚泡眼隻有短短的幾毫米。
“你想乾什麼?”金合歡低低地威脅,“我能感覺得到你還剩多少力氣,就憑這麼點力量想殺我還是癡人說夢。”
她說的倒是不錯。
雖然金合歡永遠不可能知道那幾分鐘內顧淺做了什麼,但她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為了能跟得上她的行動,顧淺差不多是將全部的剩餘點數全加在了速度上,此時是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再進一步。
“那倒不用。”
顧淺卻是倏地一笑,“我隻要暫時困得住你就好了。”
“知道我那朋友的能力是什麼嗎?”
“這邊!”她揚聲道。
漆黑一片中,驟地亮起一點火光。
金合歡母體陡然明白了她們要做什麼。
“住手——”她尖叫起來,“下賤的人類,不許再靠近我一步,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可她越是這麼喊叫,反是越證明了這計劃的可行性。
急急忙忙跑過來的楊桃高舉著火把,再沒有任何疑慮地撲向她們。在頂端火光頂撞過來的那一瞬,水果刀“當啷”落了地,顧淺揪著金合歡那蓬亂的毛發迫使她扭頭,讓火焰直直燒向了她的兩眼之間!
……如果說之前的尖叫已經充滿了苦痛,這時候的就簡直是深到刻骨的恨意。
那喊叫撕扯到了毛骨悚然的非人程度,金合歡母體的五官徹底扭曲了。顧淺鬆了手,楊桃也慌忙躲開。火勢飛快地上竄,金合歡母體的全身轉眼就沐浴在了火中,嘴裡含糊不清地叫嚷著什麼字眼。
她跌跌撞撞地胡亂向前走去,像是想摸索什麼來滅掉身上的火苗,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她已然通身焦黑,腳後跟突兀地被什麼一絆。
殊不料絆倒她的正是那道狹長裂縫的底部,恍惚間,金合歡整個身體都向外栽去,再然後,腳下一空。
尖叫聲劃破了這一片的天空,和她一同墜落而下,漸漸地再也聽不清楚了。
楊桃抹了把也不知道是火熏出來還是嚇出來的汗,緊忙把那根還燃著的火把往下一扔,拽出幾塊厚棉布來撲閃著滅火。
顧淺眯起眼,望著金合歡母體一腦袋栽出去的方向,確認她是不可能回得來了。
還是得感謝楊桃的囤積癖。
她原本還擔心自己的想法沒有傳達過去,但現在看來,對方很好地領會到了她的意思,摸著黑用包裡的木棍和繃帶臨時紮成了這麼個土火把,再澆上燃油用她那鍋子一點火,最後成功地派上了用場。
火焰在楊桃的踩踏下滅了下去,後者也這才鬆了口氣。這一番驚險的折騰下來,楊桃都快脫力了,她回頭問道:
“淺姐……你怎麼知道她弱點在眼睛中間那兒的?”
就算是她也能看得出來,如果隻是被火燒到,金合歡不可能會表現得那麼痛苦。
“還好。”
顧淺沉吟了下。
“我之前真以為‘新人類’是殺不死的,但一旦開始留意後也不算很難發現,她跟我打的時候一直有意無意地護著那裡——也可能是之前有點心理陰影?”
心理陰影啊……
想起金合歡一開始那恨勁兒,楊桃哭笑不得地咧了咧嘴,心說不愧是她淺姐。但她轉眼一抬頭就被對方衣服上那深色汙漬嚇了一跳,想起顧淺的傷,趕緊又去低頭翻包袱裡的紗布和藥膏。
“來來來,”她催促道,“先把傷口處理了。”
和繃帶傷藥一起被掏出來的還有支小手電,顧淺也就是知道她還有備用的才會把那手電筒扔出去。雖然這比原來的那支小了點也暗了點,但總歸能用。
肩膀紮得不深,胳膊也見了血但到底隔了層繃帶,這會兒止血倒是不難。消過毒後,顧淺看著楊桃紮好繃帶,手裡來回地把玩那隻小手電筒。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她突然問,“你想聽哪個?”
楊桃:“……”
這種不詳的預感是怎麼回事。
“……壞的?”她小心翼翼地問。
顧淺一個字也沒說,隻把那手電筒的昏暗光芒直直往上一照。
楊桃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細細長長的“繭”,何止之前垂落在她們麵前的那一個?
那隻綠葉包裹而成又被金合歡啃開的長繭,缺口處還在不住滴落著殘餘的粘液。而放眼望去,就在中央那根不知通往何處的粗藤上方,密密麻麻地懸掛著的繭狀物,往保守了說都是數以百計。
楊桃頭皮快炸了,不寒而栗的感覺讓她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她們隻是對付金合歡都廢了這麼大的勁兒,要是這麼多怪物一股腦地湧上來……
“好消息是,”顧淺接著說,“這些家夥未必都有金合歡那麼強。”
楊桃皺起了眉。
“她是在死過一次後……相當於又進化了?”
顧淺點點頭,“反正據她所說,十有八|九是這樣。”
如果沒有猜錯,恐怕新人類所謂的“不死”,分為兩種含義。
一種是外在的不死,隻要受傷就能迅速愈合,這一點和她們遭遇過的鬼族很有些相似之處。但就像鬼害怕被破壞眼睛,新人類也有各自在不同位置的“生長點”,那就是它們的弱點。
另一種才是真正區彆於鬼的“不死”。
即便是被攻破了“生長點”,它們的精神——或者說得再通俗點,靈魂——會再回到這棵被金合歡母體都稱為“母樹”的巨樹裡,在繭裡重新孵化出來。非但如此,死去的新人類在重獲新生後實力也會再上升一大截。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處,對於這群怪物來說,死亡並非終結,而是新的開始。
往壞了想,金合歡是被燒死了,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又會在某個繭中等待著迎接新生,等到那個時候……
所以,在那之前,她們能做的事隻有一樣。
——搶在金合歡母體複活前,想方設法地破壞掉這棵供給養料的母樹。
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麼了,顧淺踏上了那唯一一根通往深處的粗大樹藤,楊桃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頭,一步步走得極為謹慎。
走在諸多的葉繭之間實在讓人忐忑難安,楊桃的後頸都出了一層薄汗,生怕哪個繭會如當初那隻一樣突然孵出個怪物來。
她的視線突然停住了。
“淺姐,”憋了半天,楊桃還是忍不住小聲說,“你看那是什麼?”
顧淺聞聲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了她緊緊盯著的地方。
那是一隻離她們最近的繭,夾在一層層綠葉縫隙裡的那點白色,熟悉得心驚。
在楊桃驚駭的目光中,她果斷扒開了外麵的兩片巨葉,一點點拽出了藏在其間的那樣東西。
——果然。
紙條已經很舊了,破爛邊角上沾了點不明液體,上麵還能隱約辨認出來的圖案和她們這次拿到的如出一轍。
不僅僅是這個世界的普通人。
在她們前就有玩家到達過這裡,但不幸淪為了供那些新人類進化的養料,這繭裡十有八|九封存的就是他或她的屍體,隻有死前攥著的害他到如斯境地的體驗券留在了外邊。
沒有什麼能比這能更警醒地提醒著她們,隻要稍不留神,她們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在沉默中,顧淺將那張皺巴巴的體驗券塞進了兜裡,權當是留給自己的警鐘,也權當是複仇的見證。
“走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