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璃今日沒上朝去, 但是進了宮,就站在明正殿外。
張伴伴恭敬卻又戒備道:“王爺,皇上傷心過度, 身體有恙,不能見您,不如請回吧。”
李璃似乎沒聽見張伴伴其中的拒絕之意, 反而像聽了一場笑話,搖著扇子反問了一局:“傷心過度?”
“是。”
“那你進去問問他,這下葬前最後一麵要不要見,撫慰哀傷?”
“這……王爺……”
李璃嗤笑了一聲:“不敢嗎?”
張伴伴頓時漲紅了臉, 他定神道:“王爺,您這個要求未免太過無理, 皇上對愉妃娘娘情深義重不假, 自然恨不得立刻去見娘娘, 可龍體至尊,關係著大燕天下,如何能見以為身染時疫而死的宮妃?萬一染上天花, 這個後果您能承擔嗎?”
這聲音很大,燕帝在裡麵定然是聽得到的。
李璃眉尾揚了揚, 帶著探究的目光落在張伴伴那雖然低著頭, 仿佛謙卑, 卻挺直著脊梁又顯示了強硬。
然後李璃笑了,眼神冰冷:“看來是本王走眼了,沒瞧見最大的隱患, 這裡麵想必你功不可沒吧?”
張伴伴停了停胸膛:“雜家忠於皇上,自然為皇上儘心儘力!”
李璃將扇子一打:“好,如此忠心耿耿, 那你再去問一聲,天花傳染慶春宮本就蹊蹺,愉妃如今不治身亡,凶手更是罪大惡極,皇兄還追不追究?”
李璃說完,見張伴伴站在原地有些猶豫,覺得驚奇:“這也不去通報,自作主張的未免太過了吧?還是說皇兄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天花怎麼來的,故意隱瞞?”
這話說得張伴伴心驚,他彆無他法,隻好抬了抬手:“王爺稍等,奴才這就去稟告。”
等他一轉身,李璃側了臉,冰冷冷地說:“給本王再去查查,仔細地查,弄清楚張伴伴究竟是什麼來頭。”
東來躬身道:“是。”
張伴伴進去沒多少時間,仿佛隻是站了站就出來了,他麵色為難道:“王爺,實在對不住,皇上如今臥病修養,實在是起不來,此事不如稍後再議吧。”
“稍後再議?”
“是,王爺,再如何還請您多多體諒,您總不差上這幾日,愉妃娘娘逝世您難過,可皇上更難過,您難道非得讓皇上病體加重才甘心嗎?”
這個罪名可不小,跟包藏禍心沒什麼兩樣。
李璃點點頭,倒也不糾纏:“原來如此,是本王誤會了。”他笑了笑,但是聲音卻漸漸變冷,連臉上的笑容的都消失了,他忽然一甩袖子,高聲道,“看樣子皇兄是真傷心過度一病不起,也罷,那臣弟就代皇兄走一趟,審一審這個案子,早點出結果,也好讓愉妃放心地離去。”
他說著往台階下走去,帶著篤定的語氣說:“皇兄安心養病,臣弟是絕對不會意氣用事,冤枉無辜之人。”
張伴伴作為燕帝的心腹,是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聽到這話他頓時急了,然而還沒等他進內殿,大門就忽然打開,隻見燕帝蒼白著臉色,一身萎靡地走出來,對著那背影怒道:“李璃,你給朕站住!”
李璃停下腳步,在台階下轉過身,看到燕帝那紅腫的眼睛,他頓了頓,拿起扇子遮住半邊臉,驚訝地笑道:“喲,還能下地,沒到搖搖欲墜起的地步啊?剛說完就開門,這下床的速度可真夠快的。不過眼睛腫了,看樣子是哭過了,隻是皇兄究竟是因為傷心過度,還是深感虧欠,就不得而知了?”
這帶著濃重諷刺的口吻,常常是李璃覺得厭惡,且即將被他弄下台的那些人才會享受到的待遇,曾經的燕帝絕對不會品嘗到。
然而今日,燕帝清楚地知道李璃對他一直保留的那份寬容不見了,這番話是一點尊敬兄長的意思都沒有。
從互相扶持到厭惡,就這麼一步步走向了極端。
燕帝沒有理會李璃的奚落,他隻是問了一句:“李璃,你的眼裡究竟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他扶著門框的手指骨節泛白,滿心的悲痛和憤怒讓他幾乎堅持不住自己。
李璃放下扇子,唇邊蕩漾著一個若有似無的笑,輕輕淡淡地問:“若是沒有,皇兄覺得你還能好好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嗎?”
燕帝的唇乍然抿緊,他說:“這是朕的後宮!”
李璃點頭,“看來皇兄是知道是誰在其中動了手腳,不說而已。”
燕帝目光一沉,卻反駁不出來,耳邊是貴妃跪在地上走投無路的真情哭訴。
“啪啪”李璃拍了兩下手,滿臉帶著笑意,是真的笑出了聲,他幾乎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燕帝,說,“口口聲聲說愛著愉姐姐,想要跟她白頭偕老,裝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樣,結果……明知道是誰下的黑手,是誰惡毒地害死了你心愛之人,卻在一番哭訴之下,三言兩語的所謂善解人意之中,就這麼放過去,還打算包庇下來……世上有比你更加沒有原則,更可笑的人嗎?”
“朕沒有……”燕帝的眼神在李璃逼人的目光下開始閃躲,推諉的話終究說不出來,可身體卻搖搖欲墜。
“李航,你這樣做不怕她半夜三更坐在你床邊,質問你一聲?”
此言一出,燕帝蒼白的臉色更如刷上一道白漆,他幾乎崩潰地吼道:“朕不知道!這麼多人都熬過來,她怎麼會死?那些人都怎麼照顧她的,方太醫不是醫術高明嗎?怎麼讓她就這麼走了?朕一直等著她回來,朕有很多的話要跟她說……可是,可是……”來不及了。
這個傷心不是作假,眼淚從燕帝發腫的眼眶裡落下來,李璃微怔,然而下一刻,燕帝就看著李璃凶狠地質問道:“不要總說朕,你呢?阿璃,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不是一直是個貼心的弟弟嗎?為什麼還讓阿愉沒了?朕是沒用,朕是自私,可你呢?聰明伶俐比誰都討喜的怡親王,若非你狼子野心,阿愉怎會有今日?朕怎麼會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她!”
李璃幾乎被燕帝這一臉都是你的錯的連番質問給鎮住了,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兄弟倆這一番對峙,讓周圍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隻覺得向來嬉皮笑臉,不怎麼正經的怡親王如今的臉色危險得讓人頭皮發麻,稍微看一眼就心底發慌。
他的臉色第一次陰沉到了極致,那柄時常被他握在手裡,很喜歡的白玉折扇發出“啪”一聲脆響,就這麼被生生給折斷了。
看到這一幕的宮人頓時心下駭然,就是燕帝都下意識地抖了抖嘴唇,浮虛的腳仿佛站不住,似乎隨時都能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