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們來了。”昏黃的煤油燈下鋪著一張平攤在輜重箱上的瀚土地圖,淩亂的堆放著幾個白色和黑色的棋子,並且幾乎全部集中在艾登附近。“根據亞瑟赫瑞德彙報的結果,登陸的敵人在艾登邊境的鹽漬村設立了一處灘頭營地,並且將整個漁村都變成了一個重兵屯守的堡壘,兵力…至少為一萬人上下。”麵色冷靜的遠征軍副司令伯納德站起身,從地圖旁的鐵盒裡拿出五枚黑色“士兵”,堆放在地圖上“鹽漬村”的位置。“不僅如此,他還在海平麵上發現了一支艦隊…考慮到克洛維不可能繞過半個世界,為了這場次要戰爭千裡迢迢,不遠萬裡的將北港艦隊調到瀚土來,基本可以認定他所看到的,就是前帝國瀚土艦隊。”在說到“前”這個字眼兒時,在場所有的騎士和參謀們都本能的渾身一顫,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用眼角餘光望向那個坐在主位上的身影。所有人都知道,總司令卡斯帕赫瑞德對這支艦隊寄予了多麼大的厚望尤其是在發現原定計劃完全是一堆垃圾之後,幾乎每天都要問至少三遍“我的艦隊在哪兒”。而現在這個“失蹤”了許久的艦隊終於出現了,隻是……“繼續。”麵色陰沉的老人雙肘撐在扶手上,兩手托著下巴,死死盯著地圖的眼睛讓人看不住他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麼。“遵命。”副司令伯納德微微頷首,順便將擺在地圖海岸線上代表艦隊的白色“騎士”,換成了黑色的:“考慮到我方艦隊已經俘虜,塔希恩司令目前下落不明,極有可能已經被敵軍俘虜,因此不能排除瀚土軍隊已經知曉我方的後勤儲備,部隊編製以及早期的戰略部署。”“當然,我說的這些暫時還隻是有可能。”伯納德補充說明道:“請諸位切記,塔希恩司令是一位極其優秀的帝國騎士,以及能力出眾的天賦者,對陛下和帝國都是忠心耿耿,矢誌不渝因此在有確切證據之前,不準任何人懷疑他的忠誠,都聽清楚了嗎?!”“明白,明白!”儘管心底一個個都不以為然,但在場眾人還是紛紛表態,堅信塔希恩大人一定會為帝國效忠,絕不可能苟且偷生。“我不在乎塔希恩那個老屁股死沒死,反正他這輩子就沒辦成過什麼事,死倒是便宜他了!”暴躁的卡斯帕冷哼一聲,滿臉嫌棄道:“就是因為他太無能,我才不肯把先遣軍交給他雖然勞倫斯也是個又臭又硬,喜歡捧他廢物兒子的老屁股,但也比他強不少,繼續!”“……遵命。”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伯納德繼續說明道:“除了艦隊和大約一萬人的瀚土軍團,這支在鹽漬村登陸的部隊中,還包括了那支被克洛德弗朗索瓦雇傭的克洛維軍隊。”說著,微微一頓的他又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三枚銀色的袖釘,隨手和那五個黑棋放在了一起。“至於這支部隊的名字,我們抓到的瀚土俘虜對他們的稱呼非常混亂,五花八門,各種各樣都有為了方便標記,我們暫時稱他們為灰衫軍因為據稱這支軍隊最大的特點,就是從指揮官到普通士兵,都穿著一身灰色軍裝。”話音未落,在場的騎士們紛紛露出了嘲諷的笑意。儘管聖徒曆七十五年後的步槍和火炮精準度在逐漸提升,導致許多過於醒目的軍裝和盔甲涉及都被逐漸摒棄,但灰色的軍裝……除了克洛維人那乞丐似的“征召兵團”,哪個正規軍會這麼穿?“沒錯,這是一支征召兵團。”伯納德也忍不住翹了翹嘴角,隨即又正色道:“但無論是兵力還是裝備水平,都絲毫不遜於任何一支克洛維正規軍雖然關於他們的消息十分混亂,但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可以暫定他們至少有一個步兵師的規模,五個線列步兵團,一個騎兵營與一個炮兵營。”“配合其餘的瀚土軍隊,這支在鹽漬村登陸的敵軍兵力約為一萬五千至兩萬五千,並且稱得上戰功赫赫…僅用一天的時間,就攻克了重兵屯守的鐵鐘堡。”“並且根據傳聞所說,之前也是這支軍隊攻克了鷹角城,並在城外全殲了伊瑟爾精靈最為精銳的禁衛軍團,甚至連軍團司令本人也被他生擒……”說話的同時,伯納德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望向地圖桌的末尾,尋找某個梳著金發單馬尾的纖細身影。但很可惜,席位末端隻有一張空空的椅子,伯納德的眼底流露出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不隻是今晚,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軍事會議上了。對於路易貝爾納,伯納德原本還打算趁機好好嘲弄番,報他在登巔塔讓自己的計劃被卡斯帕赫瑞德當中否定的一箭之仇,現在看來這小子好像還挺識趣的……“因此請千萬不要小覷他們當然,他們隻有五千人,除非人數能翻一倍否則根本不足以完全扭轉局勢但若說威脅,那就另當彆論了。”伯納德指著地圖上荒石堡的位置,幾顆白棋子已經被一大堆黑棋三麵包圍:“敵人從鹽漬村登陸,無論我們是進攻荒石堡還是回援登巔塔,這五千人的灰衫軍都能威脅到我們的後方和側翼,配合瀚土大軍堵住我們的退路。”“所以說…這是一群蒼蠅?”卡斯珀突然咧嘴,露出一抹猙獰的微笑。“您形容的非常恰當。”伯納德點點頭,對長官的評價表示肯定:“作為敵人,這群克洛維人根本不值一提,他們單薄的火力和可笑的線列…除非是據守堅城,否則任何情況下的野外遭遇戰,我們都有把握在四個小時內將其殲滅。”“但隻要他們存在,就會時時刻刻對我們全殲瀚土大軍的戰略計劃構成威脅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彆說五千個克洛維人,就算是五千頭…牲畜,也存在扭轉戰局的可能。”“我甚至懷疑,就連誤打誤撞的亞瑟赫瑞德能夠毫發無傷的回來,將這一消息帶給我們這件事,也在這群克洛維人的計劃當中。”………………“所以說,我其實是被利用了?”亞瑟赫瑞德瞪大了眼睛,一臉恍然大悟的說道。“我隻是說有可能。”微微蹙眉的路易貝爾納顯得有些無奈,輕歎了口氣:“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更有可能的是這就是真相,隻是你不願意承認罷了。”亞瑟直直的瞪著年輕騎士的麵龐,用無比確信的口吻道:“因為你了解他,你是我們當中最了解安森巴赫的家夥了!”“是啊。”路易自嘲的苦笑了一聲:“如果屢戰屢敗也可以被稱之為了解的話。”“當然可以,為什麼不行?!”打斷了路易“自嘲”的亞瑟猛地站起身,表情顯得異常激動。“路易,路易貝爾納,我真是搞不懂你,不…應該說我從來就沒有真正弄懂過你這個家夥,你這個令人羨慕的不行的家夥!”“羨慕?”路易愣住了,充滿困惑的瞳孔中倒映著摯友咬牙切齒的表情。他說…他…羨慕我?堂堂皇室成員雖然和當今陛下關係已經很遠了繼承了“龍騎士”血脈之力的天賦者,帝國騎士說他…羨慕我?“對,不行嗎?!”亞瑟瞪大了眼睛:“我的意識是…你有個那麼關心你的哥哥,有個好妹妹,又是天賦者,又是艾德蘭公國的繼承人,不是被人嫉妒就是被人崇拜,指揮過數萬人…精靈的大軍,據說還和伊瑟爾精靈的公主好上了……”“可除了前兩個,剩下的我一個都不想要。”路易忍不住舉起右手,小聲“補充”道。“該死的,這是重點嗎?!”亞瑟有點歇斯底裡了:“把手放回去,在我說完之前不準你提問!”“可是……”“沒有可是!”“但……”“也沒有但是!沒有,沒有!沒有!!!!”激動的亞瑟渾身發抖,撕心裂肺的叫嚷仿佛是準備咬人的獅子。在他的“逼迫”下,路易終於選擇了沉默,乖巧的把手縮了回去。“我知道……你肯定經曆了超乎我想象的失敗,我也知道,克羅格貝爾納的死一定給了你很大的觸動。”亞瑟歎了口氣:“但我真正想說的是,那個失敗了這麼多次,屢戰屢敗的家夥,現在卻出現在了戰場上這說明什麼?”“如果你真的徹底放棄了,完全可以在當時就拒絕我你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了,如果你拒絕我,我大概會很傷心…但我大概最終還是會理解的。”“那個明明可以拒絕我的家夥,現在卻成了我的副團長,而且還成為了遠征軍進攻計劃的製定者,讓我姐夫伯納德出了個大醜。”“告訴我,這是一個徹底認命了,放棄反抗的家夥會做的事情嗎?”雙手摁住路易的肩膀,滿懷期待的問道。望著那雙快湊到自己臉上來的,仿佛在閃爍著某種光輝的眼睛,年輕騎士微微抽動了下喉嚨:“我…可以回答了嗎?”“當然!”又往前湊了湊的亞瑟無比肯定道,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我…當然沒有放棄。”“嗯!”“隻是害怕而已。”“嗯……嗯?”“戰場…從來都不是爭取榮耀的場所,是一群人拚命掙紮,努力活下去的地方。”亞瑟瞪大的瞳孔中,倒映著路易平淡的微笑:“騎士們或許會幻想著能爭取到榮譽和功績,鮮花和讚美…但當他們真正踏上戰場之後就會明白,那些毫無意義。”“在那個地獄裡,你需要的不是勝利,不是鮮花、讚美亦或者敵人的承認,你需要的是…活著,活下去。”“如果你是高高在上的指揮官,你或許可以追求更多,但你的士兵們隻渴望活著無論許諾多少榮耀,財富和勝利,在生與死麵前,他們永遠會選擇前者。”“你是說帝國的士兵們…都是群膽小鬼?”“不,我是說我是個無能的指揮官。”路易微翹著嘴角,自嘲的輕笑著:“即便是這麼最根本,最起碼的東西,也無法對他們保證。”“但你在意這些嗎?”亞瑟反問道,而且不等他開口就給出了答案:“你非常在意這些的!因為如果你不在意,你就不會答應要回來了因為你知道我沒打過仗,冒冒失失的跑到戰場上除了帶著自己和和其他人一起去送死之外,根本什麼也做不了!”“我需要你,我們需要你,路易!”亞瑟瞪大了眼睛:“隻有你了解那個叫安森巴赫的家夥,你也反反複複告訴了我好幾次他到底有多危險如果沒有你其他人根本無法想象是他,而不是路德維希弗朗茨攻克的鷹角城,全殲了伊瑟爾精靈的禁衛軍團!”“我們得讓其他人也知道,這家夥到底有多危險!”“不,不用了。”嗯?亞瑟錯愕的往後一退,不解的看著他。“我是說…已經用不著擔心安森巴赫了。”路易貝爾納平淡的開口道:“必須承認,這家夥是很厲害,經常能做出很多出人意料的舉動出來但這並不等於他是什麼無所不能,真的可以創造奇跡的家夥。”“他,也隻是個普通的凡人而已如果指揮瀚土大軍的人是他,或者他手中的軍隊不是五千,而是一萬人,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但很可惜…或者說值得慶幸的是,瀚土軍團的統帥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南部軍團真正的主力則遠在伊瑟爾精靈王國,即便現在趕過來也已經無力回天。”“瀚土人或許並不缺乏智慧,但他們嚴重缺乏經驗,更不清楚一個真正的現代軍隊和假裝現代的軍隊之間,到底有多麼巨大的差距。”路易輕笑一聲:“他們馬上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