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輕對衰老的感覺很陌生。
她活了很久, 可大部分時候都是健康的,由於有異能,從某種程度上講, 比很多人類都要強壯。
偶爾會受傷,虛弱一段時間,但隻要熬過去, 遲早都會康複。
衰老沒法康複。
那像一條沒有儘頭的下坡路,她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的斑點越來越多,頭發越來越白。
從輕輕鬆鬆用異能飛躍半個地球, 到上個樓梯都得喘粗氣。
衰老不光是表象, 也存在她身體內部。
關節時不時隱隱作痛,食欲大大降低, 有時早上醒來,需要坐在床上想很久,自己為什麼在這兒?這兒是哪兒?
不過酒店隻有她一個人,周圍唯二的喪屍都被她關起來了,食物又充足。
所以就算出現這些症狀, 她依然好好活著。
失眠不怕,早上多睡會兒, 反正她不用上班。
食欲降低不怕, 少吃多餐, 沒事就吃。
關節痛也沒事, 她減少外出,不舒服了就在沙發上坐會兒。
如此過了幾個月,似乎沒什麼大問題。
直到某天她向往常一樣, 去竹林裡拔筍, 拔著拔著忽然聞到焦糊味, 轉頭一看,酒店竟然著火了!
著火點在廚房,燒得相當猛烈,火舌呼嘯著鑽出窗戶。
砰的一聲巨響,玻璃窗震得粉碎,不知道是什麼電器因高溫爆炸。
她以為有人偷襲,連忙放下裝筍的桶跑回去。
然而等她費了不少力氣,將火撲滅,檢查那堆黑乎乎的殘骸後才發現。
哪兒有什麼人偷襲,是她自己煮著一鍋粥,忘記了熄火。
廚房就此報廢,幸好酒店其他部分沒受太大影響,可以照常使用。
她從倉庫裡翻出一口新鍋,架在院子裡,搭出一個簡易廚房,繼續做她的飯吃。
可這事仿佛給她的生活按下了某種開關,自此之後,因記性不好引發的災難接二連三。
她往水箱裡加水,一不小心弄得水漫金山。
她給小鳥洗澡,澡沒洗完淹死了好幾隻。
她在花圃裡種大蒜,異能用多了,蒜苗長得比樹都高,遮天蔽日,頂壞了二樓的陽台,並且弄得方圓十裡都是蒜味,她不得不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把它砍倒燒毀。
在又一次連續三天忘記洗衣服換衣服,衛生間泡著的衣服長滿黴斑後,周雲輕不得不靜下心來,好好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她肯定是不想太快死的,這麼悠閒的日子她還沒過夠呢。
可再這麼發展下去,誰知道哪一天她就會被自己的記憶和異能給害死。
就算沒有,從她記憶衰退的速度來看,也許用不了幾年,她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老年癡呆。
這個她曾經隻聽說過的病症,如今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馬上就去城市裡補充食物,囤得越多越好。然後再去醫院裡,找找這方麵的藥物,控製病情。
周雲輕說乾就乾,夜幕才降臨不久,她便把酒店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確定自己把火都熄了,水都停了,也沒種什麼東西之後,就乘夜風離開了這片山坳。
城市離她的住處才十幾公裡,她轉眼就到了。
這是座新一線城市,常住人口很多,當初留下來的幸存者也比普通小城多得多。
軍隊早早派人來援救,並且把城市存有食物的地方掃蕩了好幾遍。
周雲輕搜了一個晚上,才勉強搜出幾袋子米麵臘肉和零食。
她帶著這些東西去醫院。
喪屍剛出現時,許多被感染的人都往醫院跑,導致這裡的情形比其他地方都慘烈,幾乎滿地血跡。
喪屍都散得差不多了,樓裡隻剩下百來個。
周雲輕順暢無阻地進去,按照指示牌,找到神經內科。
辦公室裡自然不可能有醫生,但是有一些科普書籍。
她坐在塑料長椅上翻看,與自己的症狀做對比,最後得出結論——她確實得了老年癡呆。
也就是阿爾茨海默症。
不知道算運氣好還是不好。
她目前停留在第一階段,叫輕度癡呆起。
表現為記憶力減退,判斷能力下降,難以接受新事物,工作或勞動時散漫。
到了第二階段,那就可怕了。
記憶力嚴重受損,判斷空間、時間、地點時存在極大的障礙,情緒起伏大,無法保持個人衛生,甚至有可能失禁。
第三階段則完全是噩夢。
患者完全依賴照顧他的人,無法獨立完成任何事情,大小便失禁,對於過去的記憶僅保存部分片段,肢體僵直無法行動,容易死於並發症。
簡簡單單幾張紙,看得周雲輕心驚肉跳。
不要啊,她不要在那麼沒有尊嚴的狀態中死去。
更重要的是,她哪兒有人照顧?
恐怕到第二階段,就要自己把自己給折磨死了。
一定有藥能控製吧?
周雲輕翻找醫生抽屜裡的筆記、病曆、各種資料,然後跑去藥房裡,拿了一大堆藥。
她帶著大包小包準備回去,想了想,又去街上文具店拿了許多本子便簽和筆。
說不定以後她的生活就得靠這些東西維持了。
初春的淩晨,天微涼,周雲輕坐在那堆東西上,帶著滿臉愁雲慘霧,懨懨地回到酒店。
回去後她立刻吃了一把藥,不管有用沒用,總有點心理安慰。
將東西放好,她用釘子把一本本子掛在入門處的牆上,確保隻要走進來或者走出去都能看到。
在本子第一頁,她寫了幾件事。
刷牙洗臉。
吃早飯。
洗碗。
洗衣服。
運動。
吃午飯。
洗碗。
吃完飯。
洗澡換衣服。
刷牙。
睡覺。
這些是每天必須做的事,一樣也不能少。
科普資料上說多與人交流,或者看書看報能延緩記憶力減退。
於是她又把“喂鳥、看書”,添加上去。
在紙張的最下麵,她特地用紅筆寫明:每完成一件事在後麵打勾,全部打勾才能睡覺。
將筆掛在本子旁邊,周雲輕滿意地審視這張表格,可是看著看著,便覺得缺了什麼。
到底缺了什麼?
她一晚上沒睡覺,困得不行,先回房間睡了,下午才起床。
周雲輕渾渾噩噩地往樓外走,出門時看見本子停下來,一行行提示後,茫然的心才找到了方向,回樓上刷牙去。
有個表格真不錯,未來不會像她想象中那麼恐怖的。
周雲輕放下心來,嚴格按照表格生活,一頓三餐從來不落,把自己喂胖了兩圈。
隻是過了好幾個月,本子都換了好幾本,一天她整理倉庫,看見角落裡的一大堆藥才想起來,自己當初忘了把吃藥寫上去!
她嚇了一跳,趕緊添加那一項,可惜好像晚了。
第二天下暴雨,她不知怎麼從窗戶跳出去,坐在小溪旁看雨,淋到下午才猛然驚醒,連忙跑回家,燒熱水洗澡。
晚上她就發起高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
一會兒熱得冒汗,一會兒冷得發抖。
周雲輕用異能給自己弄來了水,想喝兩包板藍根,可是泡好後手一抖,水沒送進嘴裡,反灑得滿床都是。
濕被子不能睡,她又沒力氣換。
從衣櫃裡拿出床毯子,跑去樓下沙發睡。
這場高燒持續了三天才消退,中間好了又燒,燒了又好。
周雲輕沒吃過一頓正經飯,完全靠喝水、喝營養衝劑生存,前幾個月養出來的一圈肥肉都沒了,並且瘦得比以前更厲害。
無論如何,她撐過來了。
恢複正常體溫的那一天,她給自己做了碗超多火腿超多芝士的炒麵,補充流失的體力。
吃飽喝足,周雲輕坐在椅子上沉思,生活該如何繼續。
一次發燒還好,要是動不動來一次,她恐怕撐不過明年。
找個人作伴?
陌生人不可靠,唐昊可以投奔,可她不想去。
剩下一個小煤球……
腦海中浮現出分開那天的畫麵,他睜著一夜沒睡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站在屋頂上說:“等我完成了自己的目標,就去找你。”
他現在在做什麼?幾百條狗靠他生存,肯定很忙吧。
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
周雲輕沒想出可靠的法子,乾脆放棄,反正怎麼過都是一天,她已經比末世一爆發就變成喪屍的人類幸運多了。
說來奇怪,她放寬心後,老年癡呆的症狀減輕了不少,平平安安,無難無災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漸漸生出希望,積極鍛煉,按時吃藥,看書看報。
報紙和雜誌大部分是酒店為客人準備的,她也從圖書館帶回來了一些。
一天下午,她坐在秋千上看報紙,發現了一個讓她意外的事情。
頭版頭條竟然是她的導師!
徐仁蘭:新型智能芯片已推廣,家電汽車或將掀起新風潮。
徐仁蘭就是她的導師,帶隊研發出物美價廉的智能芯片,讓人類離夢想中的社會更進一步。
她曾經製作的智能小狗哈比,采用得正是這款芯片。
這個社會沒有她,沒有她的家人朋友,為什麼導師還在?
難道因為她太菜,導師對她沒多少印象,所以沒算進她的人際關係圈?不受她的影響?
周雲輕沒細想,隻知道自己有一件事必須去做。
找到導師的實驗室,利用裡麵的材料,再做一個哈比!
她知道製作哈比時所有的參數,要在忘記之前,讓哈比回到身邊!
周雲輕放下報紙,回屋裡把拖鞋換成球鞋,就這樣出門了。
報紙上有介紹導師的身份,和上輩子沒有區彆。
不出意外的話,實驗室肯定也在她記憶中的位置。
使用異能會消耗體力,體力消耗太多,各種症狀又冒出來了。
為了避免自己半路上忘記要做什麼,周雲輕控製速度,晃晃悠悠地飛了兩天一夜,才抵達大學。
這裡同樣被洪水衝洗過,好幾棟樓都倒了。
好在導師實驗室所在的那棟樓完好無損,並且實驗室位於八樓,應該沒受影響。
地上的血跡被衝洗得乾乾淨淨,隕石塵埃也消失了,比她上次來的觀感還好些。
周雲輕落在地上,走進樓裡。
實驗室的門敞開著,裡麵的儀器已經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
她輕輕撫摸著那些記憶裡的器械,鼻子發酸,擦擦眼角,找自己需要用的工具。
喪屍和幸存者對這些東西都不感興趣,一年多來根本無人動,她很快就找齊了。
隻是啟動儀器和電腦都需要電,而學校發電機被她搬回超市,又被洪水衝走了。
這座城市被洪水淹了好幾天,許多建築裡的發電機都泡壞了。
周雲輕花了兩天,從隔壁市弄來一台發電機和柴油,終於將儀器啟動。
智能機器人聽起來挺高科技,其實大部分程序都和電子廠的車間工人的工作差不了多少。
她畫好圖紙,製作零件,磨磨這個塗塗那個。
老年癡呆讓她的手有點抖,一不小心把零件磨壞了,又得重來,異能在這裡派不上任何用場。
周雲輕餓了就去市裡的各個超市找吃的,困了就躺在實驗室的折疊床上睡覺,把剩下的所有時間花在上麵,用了足足一個月,終於製作完成。
一隻比巴掌更小的犬型機器人站在桌上,外形可愛,但是沒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