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主神這樣的話,在醫院失明的那段時間裡許拾月聽過很多次。
許家的人將她父母留給她的東西拿走替換,所有人都在裝聾作啞,冠冕堂皇的用“換”來尊重她這位主人,從沒有人真的在意過她的想法。
許拾月知道陸時蓁不是個“玩意兒”,不是屬於任何人的附屬。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讓人隨便不打一聲招呼的就把她帶走,靈魂與身體一分為二,稀裡糊塗的了事。
許拾月就這樣看著高台上的主神,眼神比她還要冷:“既然你覺得這兩個陸時蓁是相同的,為什麼還要把那個陸時蓁換進這個陸時蓁的殼子裡。”
“還能因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好玩啊。”主神清脆的回答道,想當然的聲音裡滿是頑劣。
她依舊坐在座椅扶手上,就這樣輕撫著陸時蓁的側臉,理直氣壯的對許拾月道:“我跟陸時蓁打了個賭,賭你會不會忘記她。”
說著主神就頓了一下,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上慢慢浮現出了些惋惜的表情,似乎還藏著抱歉:“可惜她輸了,所以她得願賭服輸,把自己輸給我,成為我的玩具。”
孩童的樣貌太過天真,燭光跳躍著,滿是足以令人錯亂的迷惑。
隻是許拾月眸色冷然,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她不信這人的話,直白的挑明道:“拿而不問叫偷,掩人耳目叫騙。”
主神聞言挑了下眉,似乎是聽懂了,可眼睛裡的笑意卻更濃了起來。
她就這樣玩世不恭的靠在了椅背上,鼓掌道:“不愧是知識庫遠超大多數世界的主角,懂的道理還不少嘛。”
這樣有些恭維的話不會取悅到許拾月,她表情依舊,聲音比方才還冷三分:“可就算這樣我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陸時蓁產生這樣的興趣。”
主神似乎因為許拾月的這個問題心情變得好了幾分,欣賞一般的整理著陸時蓁鬢邊的卷發,道:“陸時蓁之所以是bug,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掙脫了任務結束後宿主不可避免會被同化成npc程序命運的人。”
許拾月聽到主神這句話,輕怔了一下。
所以這就是當初即使自己認出了陸時蓁,她也一直在拒絕自己,甚至逃避自己的原因嗎?
“這樣一個獨特的靈魂,我活了三千萬年才碰到這麼一次,我為什麼不喜歡啊。”
主神說著,手指就勾住陸時蓁鬢邊的頭發。
可這縷打著卷的頭發似乎有些不聽話,卡在了她的關節,小姑娘方才還跳躍嬌憨的表情頓時變得憂鬱起來。
她就這樣蹙著眉頭,自言自語般的講道:“可我就是不明白,她為什麼偏偏對你情有獨鐘,為什麼不肯留下來陪我。”
“我可是想把她當做我最珍貴的藏品收藏起來,好好對待的。”
許拾月聽到主神這句話,眼神有一瞬的凝滯。
她環顧四周陳列著的快要被玫瑰淹沒的人偶,赫然意識到這些玩偶其實都是……
來自各個世界的靈魂。
三千萬年裡,她在這個隻屬於她的空間,躲過主係統監控,一個又一個的收藏著這些對她來說有意思的靈魂。
這裡每一個玩具都曾被她像打扮陸時蓁一樣精心打扮,然後在得到下一個更有趣的藏品後,將他們隨手拋擲,如棄草芥。
這是什麼神啊。
如果按照她的規則,她這中破壞世界運行的人,早就該死了。
她自私自利,殘暴無常,偏執的規則全是用來約束彆人的。
這就是一個完完全全以自我為中心的瘋批,係統上千億分之一的差錯產出的壞種。
“可是你說人生哪能沒有遺憾呢?”
主神走下高台的腳步聲將許拾月的思緒拉了回來,帶著傲慢,帶著病態,居高臨下對她的命令道:“所以你也要有才行。”
“不過我可以讓你的遺憾少一點。”
“這些裡麵有你喜歡的嗎?我可以幫你放到陸時蓁的殼子裡哦。”
主神說著,就對許拾月露出了格外真摯又天真爛漫的笑容。
燭光照在她的臉上,稚嫩青澀,毫無攻擊性。
隻是那投映在牆上的影子卻布滿了玫瑰的刺,猙獰的吞噬著牆上閃著光亮的蠟燭。
她就這樣將她抱在懷裡的娃娃送到許拾月麵前,饒有興致的對她介紹道:“這個是我之前特彆喜歡的一個,她任務世界中的主角也為了她瘋狂了,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個男人按回了主線。他現在跟原配女主相濡以沫,恩愛生子,正在世界中受萬人敬仰呢。”
說著,主神便“嘖嘖”兩聲,孩童天真的臉上布滿了輕蔑的戲謔與不屑:“所謂情愛,也不過如此嘛。”
不止這些屋子裡的人偶是她的玩具,三千世中的每一個人都是。
每一個人的身上都連著看不見的線,而作為遠觀這一切的主神,她很享受這種操縱萬千人事的感覺。
甚至喜歡為此進行一些頑劣的調整……
主神慢慢回憶起了她所得意的一些傑作,同許拾月的距離也慢慢縮近。
墜在發尖的水珠啪嗒的一下掉到了地上,許拾月就這樣看著主神陶醉的樣子,悄然躍起身來就要偷襲主神。
她的動作快得隻在半秒。
主神的長發掠過她的指尖,數據閃爍,接著那抱著娃娃的小姑娘便回到了她的高台上。
鮮豔的紅裙垂在地上,服帖的長發絲毫都沒有淩亂。
許拾月輕攥了一下剛剛觸碰到這人頭發的手,有些懊惱,同主神對視著的眼神卻冷靜到極致。
她注意到了一點。
在這份看似平靜的畫麵裡,主神被布料包裹嚴實的左半邊身體似乎有不穩定的電流在閃爍。
而主神也敏銳的察覺到因為自己剛才的動作,自己的身體狀況暴露了。
方才還滿是純真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細小的手指挑起陸時蓁的下巴:“所以我說,你一點都不會調|教人,你的狗狗真的很不乖。”
……
風拂過泳池安靜的水麵,吹皺了一池的水。
也吹皺了並排倒映在水麵上的身影。
“嘖。”
主神有些不滿這個突然模糊的角度,擺了下手將投映視線從同水池齊邊的低角度抬高了幾分。
幼女纖細的小腿就這樣隨意搭在座椅扶手上,在角度調整好後饒有興致的跟陸時蓁一起觀看著許拾月跟“陸時蓁”的畫麵。
“看來,某人要被說服了哦。”主神很是滿意自己放置的這個冒牌貨靈魂的發言,在察覺到主係統有所動搖後,笑意漸漸明顯,“許拾月很快就會在安樂中沉眠,然後忘記你了。”
而陸時蓁就這樣坐在囚禁她的四四方方的方塊中,一言不發。
鴉羽般的眼睫回避般的垂著,卻又似乎無法避免的落進了許拾月握住冒牌貨的手。
“怎麼突然想起用盲文了?”冒牌陸時蓁還沒有意識到風暴已然來臨,平靜的聲音透著無知的泰然。
主神聽到這句話,麵色一凜。
近乎是同一時間,她抬手就切斷了麵前的投映。
小姑娘驀然低下頭,就看到自己的手下意識的緊握在了一起。
三千萬年漫長又堆疊著各種各樣的情緒,而這種名為恐懼的情緒是她有恃無恐的統治生涯中的第一次。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得出的判斷。
許拾月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即使是bug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的……
不可能的。
主神還在這裡拒絕接受她的大腦傳來的判斷,接著就聽到陸時蓁滿是失落的聲音悶悶的從方塊中傳來:“許拾月真的忘記我了。”
許是急需要一些事情來滿足自己或者壓抑住那份不安,主神對陸時蓁這樣快喪失信心很是滿意,臉上又重新堆滿了笑容:“是啊,誰不喜歡兵不血刃的和平呢?這樣的條件,就連許拾月也不能不被誘惑,更何況那還是經你之口說的。”
“那你要出來嗎?”她就這樣看著跪坐在方塊中,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失落頹敗狀態的陸時蓁,邀請蠱惑起了她,“出來後就陪我在這裡生活吧,這裡沒有人會背叛你的。”
好像是被說動了,陸時蓁微微抬起了幾分腦袋,討道:“那你能幫我把湫湫修好嗎,這樣我還能有個人聊天,可能也就不那麼想回去了。”
“湫湫。”主神略微想了一下,“就是你的那個小係統?我記得那個叛逆的小東西還挺有意思的,主係統沒給你修好啊?”
“嗯。”陸時蓁點了點頭,眼睛裡滿是迫切,“所以,你是不是可以修好它?”
“當然。”主神看著自己勝利在望,很爽快的就答應了陸時蓁的要求,並炫耀道:“它不過是我當初剝離到係統空間的一些情緒元子罷了,我再剝離一點給你捏個新的就是。”
這麼說著,主神就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嗬”的一聲笑了出來。
纖細的手指就這樣撐在她的太陽穴上,微眯起的眼睛寫滿了玩味的笑意:“說來也有意思,怎麼那些小概率的事件都讓你一個人碰上了?”
陸時蓁寫滿迫切盲目的目光敏銳的頓了一下,重複道:“都?”
“對啊,都。”主神點點頭,笑眼盈盈。
隻是她沒有繼續解釋下去,打了個響指,瞬間將困住陸時蓁的方塊消散了。
“哎呦!”
失重感還沒來得及衝上陸時蓁的大腦,尾椎的疼痛就沿著她的脊梁骨衝到了頭頂。
陸時蓁毫無準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就這樣一邊揉著自己的屁股,一邊吃疼的對主神吐槽道:“我說你能不能給我點預兆,我好歹是個人類靈魂,萬一摔壞了怎麼辦。”
說著,陸時蓁就抬眼看了遠處的主神一眼,語氣裡全然沒有了一開始的敵對厭惡,反而有些撒嬌的感覺:“我說你這個主神怎麼回事,我都這樣了,也不過來拉我一下啊?”
主神看著陸時蓁朝自己伸出的手,這些年都沒有被人命令過的她不滿的抿了下嘴。
可頓了一下,還是在一聲“麻煩”後,甩手朝陸時蓁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