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將新人入宮的事定在了年關之前、誕辰之後,是以,這所謂的天子誕辰,也成了京官們在天子跟前展現自家兒子的好時機。
不過,天子本人沒什麼興趣。
甚至還特意讓禮部一切從簡,不要太鋪張,說是北方在打仗,朝廷軍餉開銷大,況且將士們生活苦寒、皆在為國效力,京中不要過度貪圖享樂。
對此,朝中老臣感動不已,認為天子這麼年輕就已經不貪圖享樂、心懷天下,簡直是聖明之君。
其實,作為君王需要體恤臣民是一回事,便是沒有戰爭,她也不想
如此鋪張,
宴會什麼的,
群臣賀壽儀仗表演,想想就累,倒不如睡上一天呢。當慣皇帝以後,她也不缺這麼點兒排場。
轉眼間,已是十一月初七。
離生辰僅剩三日。
綿綿不斷的雪已經灑滿整個皇城,天地皆白,每個人皆穿上了保暖的冬衣,唯有那少年穿得利落單薄,在雪中肆意舞劍。
清亮劍光與茫茫大雪融為一體,少年矯健的身影宛若展翼的孤鴻,寒風卷著雪沫,吹上少年密密的睫羽,臉龐愈顯得白皙如玉。
薑青姝身著玄衣纁裳,披著雪色狐裘,攏著手爐,靜靜望著雪中舞劍的少年。
鄧漪笑道:“這麼冷的天,他還穿這麼少,真不愧是習武之人。”
習武之人自然抗凍,但就算是禦前禁軍,也暗暗在盔甲之中多穿了保暖的衣物,連劍柄上都層層裹緊了布條,因為凍手。唯獨張瑜看見雪了反而更興奮了,特意把瑩雪劍取了來,要舞劍給她看。
好大的雪。
但這少年舞劍的風姿,令四周許多宮人皆看呆了去。
幾絲寒風朝著薑青姝吹來,吹動她鬢角的碎發,風雪遮蔽了眉眼,但身形卻巍然不動,少年反手“鏗”地收劍,目光遠遠和她對視著,朝她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他來到她的麵前,低頭,望著她凍得有些泛紅的鼻尖,懊惱地說:“風太大了,你站在這兒也冷吧。”
她笑,“朕不冷。”她把手中精致的銅花小手爐遞給他,說:“劍舞得很好看,獎勵你的。”
他眼睛一彎,說:“我不要,想要七娘親我。”
鄧漪忍不住了,雖然這小子已經沒大沒小一個月了,但哪有這麼得寸進尺的?得虧秋大人最近一直在門下省忙修文館的事,若是在這兒看見,鐵定又要數落他了。
少年說完,才特意低下頭,湊到少女跟前,等她親。
親親是沒等到,被她輕輕揪了一下耳朵。
“哎……”
他輕嘶了一聲。
他凍得通紅的耳朵被她暖呼呼的手揪著,揪完又給他揉了揉,他觸電似地抖了一下,烏眸瞪得圓溜溜的,驚奇地望著她。
她輕哼道:“沒人的時候好說,現在不行。”
現在有其他人嗎?
張瑜回頭。
看到遠處一抹人影逼近。
一身渥丹色官服,步履從容,踏雪而來,衣袖被凜凜寒風吹得鼓起,然而身姿挺拔翩翩如玉,襯出清俊雅健的風骨。
是裴朔。
薑青姝看到他來,便把手裡的暖手爐遞給鄧漪,轉身進了殿,鄧漪知道陛下這是要議政了,連忙招呼身邊的宮人。
進去之前,鄧漪又把手爐塞進張瑜懷裡,道:“喏,陛下給你的,快去添件衣裳吧,彆讓陛下擔心。”
張瑜捧緊懷裡的手爐。
掌心暖呼呼的,連心尖都暖了暖。
他垂睫望了一眼懷裡的小手爐,睫羽上的雪花消融,懸在眼尾,眸光
一片瀲灩。
裴朔走到了殿前,看見他,朝他淡淡頷首。
他們是認識的,當初大理寺案時,裴朔便知道這少年俠肝義膽、性情率真,儘管不喜他的兄長張瑾,但裴朔卻分得清這兄弟倆。
二人互相打了一聲招呼,張瑜便捧著懷裡暖爐走了,裴朔拂去衣襟上的雪,緩步進了殿。
薑青姝坐在禦座上,殿中擺著一把椅子——每次裴朔來麵聖,隻要沒有外人在場,他便能一直跟她嘮嗑個沒完,幾乎每回都要賜座,後來她乾脆連椅子都提前給他備好了。
“陛下今日好興致。”
裴朔一進去,先是恭敬地行了臣下之禮,然後就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懶洋洋笑道:“張家二郎武功絕世,陛下難得看他舞劍,這份好興致可沒被臣打斷罷?”
她不答,也不著急討論正事,淡淡問:“這個時辰來,卿可否用午膳?”
“臣還不曾。”
薑青姝聞言,揉了揉眉心,她就知道是這樣。
她揚了揚手。
鄧漪明白天子的意思,將殿中拜訪的幾盤糕點呈了上來。
裴朔笑了,“還是陛下好,那臣失禮了。”
說完,還真不客氣地拿了一塊梅花糕,吃了起來。
鄧漪心裡歎氣。
——要說最沒規矩,除了張瑜,便是這位裴大人了,這人沒少在紫宸殿裡蹭吃蹭喝,有時因為陛下的東西太過好吃,還問過能不能打包帶走。
陛下倒是從來沒計較過,偶爾她沒胃口,知道裴朔喜歡吃,還差鄧漪送幾盤糕點去裴府賞給他。
比如五日前。
鄧漪親自走了一趟裴府,發現陛下送給裴大人的宅子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隻是令她驚奇的是,裡麵竟然種滿了一大片梅林。
今年梅花花期較早,這個時節,已是開了一片,紅豔豔的。
疏枝玉瘦,寒蕊濯雪。
美得令人心驚。
鄧漪去時,正好看見這位裴大人興致很好地站在雪裡,對著梅林畫著梅花。
他一手執筆,身影清雅,望著梅花的目光寧靜而溫柔。
仿佛是透過梅花,望著什麼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