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意味著除了晴明的式神外, 在圓月升上高空的特定時刻, 在庭院中的人類也會來到這個世界。
晴明在足不出戶的這些天內不僅僅是在研究如何從這個現世獲取情報, 更是在研究如何讓自己能夠見到夥伴和朋友。
雖然礙於世界規則的原因, 隻有短短的一夜,並且博雅他們無法踏出庭院的範圍,但是總比直到晴明找到回去平安京的方法前,隻能一直靠著術法通訊要好上太多了。
“無妨,陸生君好歹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我也想讓博雅他們認識認識。”晴明笑了笑, 安撫著萬年竹道。
“既然晴明大人心裡有把握,我並無意見。”
萬年竹本就不是擅長言辭的性格, 他微微頷首便不再多言了。
祝宴是在夜晚舉行,不過除了某些式神身負重任外,大部分式神則無所事事, 比如方才無聊到玩著沙灘排球的式神們, 便是被嚴令不準靠近廚房的。
——讓他們去幫忙, 反倒是添亂。
而晴明則是身為庭院的主人, 哪有讓主人去準備這些雜事的。
直到祝宴開始的時候, 晴明恐怕都一身輕鬆。
不過晴明也有一件事要做,他沿著宅邸緩緩踱步,檢查著自己布下的結界術法是否有紕漏。
晴明漫步路過鮮紅似火的楓葉森,翠綠蔥総的竹林, 凝結著冰晶的雪鬆, 以及將天空都填滿熱烈綻放的春櫻。
萬年竹跟隨在晴明身後兩步的位置, 形影不離。
“好了,群青。”晴明確認術法和結界都無誤後,便停下腳步,轉身對萬年竹說道。
“今日你不必再隨侍了。”
“但是……”萬年竹皺起眉頭,試圖打消晴明的這個念頭。
“我是不會有危險的——不如說,我倒是想看看,能夠闖入層層結界來到我麵前,甚至傷害我的存在,是什麼模樣。”
晴明輕輕挑眉,麵上劃過一絲傲慢的笑,安撫著萬年竹。
“……我知曉了。”萬年竹敏銳地察覺到了晴明想要獨處的意願,他微微頷首行禮。
在下一刻,萬年竹的身影化為了一枚竹葉,悠悠飄落。但那枚竹葉還未落地,便化為一陣青煙徹底消失了。
晴明知曉這是萬年竹回到庭院的竹林裡去了,他繼續邁開步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剛進入房間,晴明便察覺到了房間中隱藏著的氣息。
他輕輕抬眸,麵上露出了微笑:“昭垣,你怎麼提前來了?橫豎隻有幾個時辰了,怎麼不和博雅他們一起來?”
他說著,往前走了幾步,“提前過來花費的靈力可是相當多的啊。”
“——晴明大人,你不打算解釋下,之前複活這個世界人類的事情嗎?”被晴明稱呼為‘昭垣’的男性式神緩緩從虛空中現出身型,俊朗無雙的麵容上露出了微微的不悅以及責備。
他的身邊飛舞著一隻金色的伴身龍,漂浮著的鬃須凜凜有神,豐神俊秀而又令人心向神往。
“讓桃花妖和日和坊複活一整個城市的人類?你所要付出的代價我想都不敢想!”一目連冷喝道,很明顯曾經身為神明的他動怒了。
晴明並沒有開窗,室內卻開始呼嘯著冽風,卷動著窗簾以及晴明的衣擺和袍角。
但那冷風在即將撲到晴明麵前時,卻又自己停了下來,隻是微微撩起了晴明銀白色的發梢,並未讓晴明感受到一絲寒意。
一目連抱臂直直盯著晴明,向來溫和含著笑的臉上此刻凝結著寒霜。
他在說完這番話語後,抿緊了唇,眉目中透出了些許痛意。
一目連上前一步,他伸出手,緊緊握住晴明的肩膀,嘴唇顫抖著,甚至無法再說下去了。
“冷靜點,‘昭垣’。”晴明肅容,他再一次呼喚一目連的真名,用名字的咒力令一目連強行冷靜下來了。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晴明抬起手,握住了一目連的手腕,朗聲道。
“我現在正完好無缺地站在你的麵前,昭垣。我並非腦袋一熱才那麼做的。”
“你就是腦袋一熱才那麼做的吧?!”一目連的聲音沙啞,他的眼睛從猶如春日綠柳一般的翠色變成了冷冽的黑金色,額頭也隨著情緒激烈的變動而浮現出了金紅色的妖紋。
一目連深吸一口氣,低低地說道:“你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個性子了。”
他原本一直帶著溫和上翹弧度的唇角此刻平直疲憊,仿佛有重物將其拉下。
晴明無奈地歎息一聲,乾脆握著一目連的手,貼在了自己的麵頰上:“昭垣,你可以用靈力檢查我的身體,我沒有任何問題。”
一目連不用晴明說,在他的手掌和晴明的麵頰相貼的時候,早已將靈力注入了晴明的體內進行探查,看看有沒有因為那份出格的行為而導致的詛咒或者是暗傷。
令一目連鬆了一口氣的是,正如晴明所說,他的身體雖然變成了少年時代的模樣,但並沒有任何糟糕的問題。
“昭垣,我之所以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晴明在一目連檢查完畢後,接著道。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何我隻是被陰界裂縫吞沒而已,竟然就從我的世界,來到了這個異世界。”
一目連眼神一冷,吐出的話語也猶如動如寒風般刺骨淩冽:“博雅他們已經查明了,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鬼族想要進犯平安京,自然得先把你這個平安京的守護者給支開。還有晴明大人,請不要把被陰界裂縫吞沒說成‘而已’,你可知道我有多麼擔心你嗎?”
晴明輕咳了一聲,接著道:“鬼族做的手腳的確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契機。”
晴明也是早就發現了那些鬼族們的動靜。
但一來這些被稱呼為‘鬼族’的存在不過是擁有較為特殊能力的異邦人,比起八岐大蛇和其他妖怪鬼物的危害來說,晴明兩害取其重,自然是把鬼族的重要性往後排。
二來,也是晴明自詡無人可以出其右,實際上鬼族正是無法直麵晴明的鋒芒,所以才想方設法將晴明從平安京引開。
他們恐怕沒有想到,被危險又詭譎的陰界裂縫所吞噬掉的晴明,竟然會突破到另一個世界中去吧。
“這個世界在呼喚我。這才是我來到這裡的最大原因。”晴明緩緩將自己所探明的原因道出。
“但這和你不顧代價複活那些人類有什麼關係?”一目連卻不為所動,比起這個,他更在乎晴明這個完全不顧自己安危的出格行為。
“因為我剛剛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存在的方式比較特殊,大概說的話,就是不屬於任何世界的異類。世界的規則、陰陽之理無法作用於我,我是遊離於所有規則之外的。”晴明微微笑了起來。
他沉吟一會,心想著恐怕那個時候荒耗費靈力穿越世界壁壘來到他身邊,也是因為擔心他吧。
“在我打算那麼做的時候,世界的意識並沒有阻止我。而且代價的話,‘我’可是已經支付了。總之,當時我是有把握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才那麼做的。更何況那些人類靈魂的哭喊悲鳴實在是太吵了,吵得我心焦意煩。既然我可以做,又能做到,為什麼不去做?”晴明看著一目連,認真地說道。
“不過隨著我在這個世界待久了,世界的規則會束縛著我。像剛來的時候複活一整個城市的人類,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還真有些可惜呢,晴明輕歎一聲。
“桃花妖和日和坊也太由著你了。”一目連的麵色依然沒有緩和,他的眉頭緊鎖,話語間充斥著對那兩位女性式神的不滿。
“她們是我的式神,當然得聽從我的指令吧。”晴明為那兩位儘職儘責的式神叫屈。
晴明挑挑眉,攤了攤手,“難得的見麵,昭垣,你要一直聲討我到祝宴的開始嗎?”
“那又有何不可?至少得讓你知道彆以為仗著自己有能力,就什麼都想著去試一試!”
說到這個,一目連的聲音又嚴厲起來。
從晴明的話語中,一目連意識到這完全就是晴明自己在危險的邊緣毫不猶豫地就跨了過去。
雖然晴明說世界意識沒有阻止,但萬一不允許呢?這種複活之事向來是規則的禁忌,而晴明居然仗著自己藝高膽大就直接這麼做了,怎麼不讓一目連焦心?
晴明揉了揉額角,難得顯現出了幾分招架不住。
得想個辦法讓一目連把注意力從這件事上轉開,晴明心想著。
目前來看隻有一目連和荒發現了這一點,禦饌津也是神的使者,應當是也察覺到了。
荒的性格,他不是會和其他式神說這件事,而禦饌津毫無疑問是站在晴明的這邊,隻要穩住一目連,晴明到底做了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就不會再被其他人知曉了。
一想到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自己會被多少式神圍起來訓;又或者是被某些式神趁機討回自己捉弄他們的份,晴明當然得阻止。
“不說這個了吧,昭垣。”晴明打斷了一目連的絮叨,他微微歪頭,抬起下巴,將眼睛輕輕眯起,故意露出了柔軟的笑容:“有件事想拜托你。”
一目連還在氣頭上,但是晴明仰頭凝視著他,從下往上看他的模樣帶著實在是太可愛了,那副信任他、帶著點請求的笑容,足以讓所有種族的存在,為晴明獻上這世間任何的珍寶,為晴明做任何事情。
一目連也不例外。
他的怒氣就像是被針戳破的水球,頓時癟了下去。
“……是什麼?”一目連歎息一聲,問道。
“為我剪頭發吧。”晴明將落在背後過長的銀發撥到了胸前,比劃了一下:“這個世界的男性似乎都不會留這麼長的頭發。所謂入鄉隨俗,我暫時也剪短吧。”
晴明的頭發已經長至腿根,再加上他纖細的身型以及尚未長開帶著秀美的麵龐,走出去會被誤認為女孩子吧。
一目連怔了怔,他的手指捧起一縷晴明的銀發,順滑如絲綢般的觸感淌過他的指腹,猶如凝聚的月華般的發絲落入他的指間,閃爍著點點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