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衡注意到這一點很久了。
他印象的小雪狐, 即使是在八年前在北山雪原年紀還小、每天趕路妖力耗儘時,也不會如此疲乏, 隻要晚上好好睡一覺, 白天便又是活蹦亂跳的一小隻。
但現在,她窩在他懷裡,不分白天晝夜, 隻要空閒下來就會入睡, 而且睡的很沉,輕易叫不醒, 隻能等她自己迷迷糊糊醒過來。
此外, 她也愈發不愛化形人身, 細數過來這大半個月,竟然隻化形過一次,還不過短短一會兒便又變了回去, 比起她三條尾巴的時候還遠遠不如。
她身上的異常太多了, 即使她自己在極力遮掩,但看在心思縝密的男人眼中,卻仍是分毫畢現。
她不想說,他本不願逼她,但是她太虛弱了,看的他心疼又憂心,再也忍不下去。
薑禦醫沒想過會是因為這個原因被叫過來。
他微微抬頭,看見高大威嚴的青年男人側坐在木榻上,動作輕柔的抱著懷中沉睡的小雪狐, 修長的指尖輕輕撫摸過她皮毛,看著她的眼神...
薑禦醫驟然一僵。
那根本不是看著寵愛的寵物的眼神,也不是看著神聖莫測的妖靈的眼神。
那是一個男人,看著自己心愛女人的眼神。
魏元衡突然淡淡瞥來一眼,不輕不重,卻讓薑禦醫瞬間一頭冷汗。
他跪在地上深深俯首,深吸一口氣,恭聲道:“稟王爺,雪狐妖靈乃傳說中的聖物,微臣也不過是從野史傳聞中略微了解,不敢妄言,隻是有一事,微臣以為或許與妖靈異樣有些關係。”
他看不見雍王的表情,隻是半響,聽見他冷沉的聲音:“你說。”
“回稟王爺,半月前您身受重傷,深夜妖靈突然出現,那時微臣幾人所見,妖靈是六條長尾,而等一夜之後,再見妖靈時,便隻剩下...五條長尾。”薑禦醫不敢等魏元衡說話,又將額頭觸地:“王爺,野史中的確有傳聞,說雪狐妖靈一身血肉屆是天下至寶,其長尾化成的靈氣更是可肉白骨生死人,王爺那時生死存亡,想必是妖靈以長尾救回王爺的性命,致使妖力損耗過甚,才需要沉睡恢複力量。”
言罷,薑禦醫驟然感受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你說…”他聽見雍王晦澀嘶啞的聲音:“是因為我?”
薑禦醫俯首於地,按著地麵的手心汗水津津,不敢應答。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魏元衡覺得自己渾身的血都僵冷了。
他慢慢的低下頭,看著懷裡睡的深沉的雪狐,又一點點把目光移到她的尾巴。
五條漂亮的尾巴安靜的蜷縮著,她的皮毛絨白如雪,看不出半點受傷的痕跡。
原來這裡,有過六條尾巴。
為了救他,她生生截斷了自己的尾巴。
那該有多疼啊!
她是那麼嬌氣,親的力氣重了一點就要皺眉頭,捏爪爪的時間長了一點就不高興的推人,跑的時間長了,就覺得肉墊磨的疼,撒嬌打滾非要他抱著才行。
她那麼怕疼,該是下了多麼大的勇氣,才生生斷了自己好不容易長出來的尾巴,硬受那血肉剝離、斷骨之痛!
魏元衡抬起手想摸一摸她,卻發現自己的手在輕輕的抖。
像是一個笑話,劍下累累血骨亡魂無數的殺神雍王,竟然也會手抖。
他緊緊咬著後牙,閉了閉眼,用無比沙啞冰冷的嗓音道:“你下去吧。”
薑禦醫鬆了口氣:“是。”
他恭敬的退下,離開時,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大周權勢滔天的雍王俯下身,無比愛憐而心疼的輕吻妖靈耷拉下來的小尖耳朵,小心翼翼的,像是捧著價值連城的、一觸即碎的珍寶。
雪山中誕生的雪狐妖靈和人間的帝王...
薑禦醫不敢深想,無聲無息的退下。
......
殷宸再醒來時,天都已經黑了。
她這些日子隨時隨地都會睡著,自己都習慣了,懶洋洋的蹬了蹬爪子...嗯?
殷宸看著自己纖長漂亮的手,無意識的握了握。
好吧,她這是又變成人了。
殷宸眯著眼翻了個身,然後就對上男人深邃的眸子。
他靜靜注視著她,已經不知道注視了多久,眼底都泛著微微的血絲。
他看著她的眼神很奇怪,奇怪到讓殷宸頭皮都微微發麻。
她愣了愣,第一個念頭懷疑自己又有哪兒得罪他了但是自己沒意識到。
不知道沒關係,反正乖乖過去撒嬌就夠了。
這三個世界她已經摸清了套路,這些小妖精就跟傲嬌的女朋友一樣,不管怎麼樣先認錯順毛擼就夠了。
殷宸一臉“唉,真拿你沒辦法”的大男人無奈,慢吞吞的挪過去,雙臂環著他的肩膀,小臉愛嬌的輕輕蹭著他的臉,能清晰感受到他下巴微微紮人的胡須。
男人一直沒有動作,直到好半響,她聽見他一聲低低的歎息。
“我都知道了。”他的聲音很輕,手慢慢撫著她毛茸茸的尾巴,語氣晦澀難明:“原來這裡,是不是還有第六條尾巴?”
“是不是,很疼?”
殷宸微微一僵。
她抬起頭,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卻看不出任何情緒,隻能搖搖頭:“不疼。”
這還是再見之後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嗓音乾淨清澈,像是山間潺潺流過的清泉。
但這魏元衡曾心心念念想聽的漂亮聲音,他現在卻已經無心去欣賞。
他一下一下摸著她的長尾,慢慢抱住她。
“我很難過。”他低低道:“我寧願不要自己的命,也舍不得你為我斷一條尾巴。”
怎麼會不疼呢,他隻要想想就覺得心口發疼。
殷宸搖了搖頭,窩在他頸窩小小聲說:“不要你沒命,尾巴可以再長,命沒了就換不回來了。”
魏元衡覆著她後背的手驟然一緊。
他不能生氣她的愛護,他不能責怪她的犧牲,他隻是心疼,他隻是怨自己。
“是我無能。”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足夠強大,就不需要你承受這些苦痛,我妄為一國之主,卻還要我的女人為我受苦。”
殷宸忙道:“我不苦,真的,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也想為你做些事。”
她緊緊抱著他,悶悶道:“你要是真疼我,就好好照顧自己,彆讓自己受傷了,我看著你奄奄一息躺在那裡,我心裡特彆難受。”
魏元衡心中滋味難言,他低低“嗯”了一聲。
“嘉國王宮寶庫中,相傳有一顆仙人傳下來的靈珠至寶,可以滋陰補陽、延年益壽。”他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長發,在她耳畔啞聲道:“等我把它奪過來送給你,待我們回了周國,我命人搜集天下奇靈寶物,鋪設成宮殿供你取用。”
殷宸被逗笑了,在他懷裡軟趴趴聲:“這麼奢靡,那我豈不是成了禍國妖姬了。”
哦不對,差點忘了,她還有一個傻叉的“禍亂君心”的主線任務呢。
殷宸甩著尾巴想了想,湊在他耳邊小聲說:“等你們周國富強了,你給我建座樓吧,我要在裡麵裝滿最漂亮的寶石和衣服。”
這是不是夠禍亂了?!
魏元衡眉眼間儘是笑意
“好。”他就像史上任何一位被美人蠱惑的昏君一樣,抱著他的嬌嬌小姑娘,溫聲細語極儘寵愛:“我給你建一座高樓,以黃金鋪地,以寶石鑲壁,用錦緞絲綢遮窗,高可摘星攬月,在周圍堆砌雪景,咱們在裡麵,一起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
殷宸想象了一下,有點結巴:“也不用那麼奢侈,差不多就行...”
她不想真把他好不容易富起來的國家給折騰沒了啊。
“沒關係,我以舉國之力富養你,綽綽有餘。”魏元衡輕輕一笑:“我不會像那些亡國之君一樣不知分寸,我會讓大周富饒強大、讓它屹立不倒,用世上最好的一切理所應當的供養你。”
“再過十日,就能攻破嘉國王都,我就帶你回大周,十裡紅妝迎娶你做我的王後。”魏元衡繼續說著,冷峻鋒利的鳳眸在昏沉的燭光下熠熠生輝,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你再給我二十年,不,十五年,十五年後,我會將一個強大的、繁盛的、統一的不朽帝國送給你,你說,好不好?”
他的眸色太灼熱,那些野心和鐵血全化為岩漿般滾燙而誠摯的愛意,像一個狂熱的信徒心甘情願向他的信仰獻上所有!
殷宸在這樣目光下幾乎不能呼吸,毫不猶豫就要點頭,但規則一潑冷水就倒在她頭上。
“你該走了,最遲他攻破嘉國王都的那一天,你就必須離開。”規則冷酷無情道:“讓你停留在魏元衡這十幾天已經是鑽了劇情的漏洞了,不能再拖了。”
殷宸的神情微不可察的僵住。
規則歎了口氣:“當初還不如讓你救了他就走,兩個人越相處,分開時越是煎熬。”
魏元衡見殷宸呆呆愣在那裡,也不回話,笑意微微收斂,語氣卻愈發輕柔:“怎麼了?有什麼難處麼?”
殷宸突然用力抱住他,將臉深深埋在他頸窩不給他看見,聲音倒是軟糯的和平時一樣:“沒有,我隻是有點驚訝,還以為你知道會收拾我呢...我提心吊膽好久,不敢告訴你,怕你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