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酒館樓上的客房。
房內僅有桌椅和床,條件略顯簡陋,但好在乾淨。
房間窗簾沒有拉嚴實,清晨的陽光從縫隙中擠進來,在昏暗裡落下一道斜長的橫,正好將睡著人的床切割成了前後兩個部分。
床上的林灼從睡夢中醒來,意識還未徹底清醒,就發現自己正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裡。
熟睡中的男人樣貌英俊,有一頭微卷的黑色短發,身形比她高大許多,擁抱她時,幾乎能將她整個人都攏住。
林灼坐起身,淩亂的被子與墨色綢緞似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從肩頭滑落,柔順的發絲拂過她赤.裸的後背,微翹的發梢落在她纖細的腰側,在留下了指印與咬痕的皮膚旁輕輕晃動。
林灼冷漠地垂著眼,花了點時間恢複大腦運行,試圖回憶起“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滾到了一張床上。
混亂的記憶碎片緩慢拚湊,終於,她在碎片的起點,看到了在地下室啟動魔法陣的自己。
當時的她站在魔法陣中央,外頭有人撞門,還有人隔著門板嗬令她束手就擒,她聽而不聞,徑自將龍血傾倒在了腳下繁複龐雜的魔法陣上。
落在魔法陣上的龍血宛若被注入了生命,它順著陣法蔓延,點亮一個又一個的符文。
待符文全部點亮,陣法啟動,層層疊疊的符文與幾何圖案按照早就定好的方向和速度各自旋轉,帶起的魔力流動讓林灼的雙腳離開了地麵,衝天而起的光亮將她淹沒,那道光裹挾著她在歲月的河流中逆行,把她送往過去。
林灼的本意是通過魔法陣回到兩年前,救下被入室搶劫犯殺死的養母。
魔法陣的繪製涉及“時間”,那是一個無人敢自稱“精通”的領域,就連被稱作天才的林灼也是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潛心研究,才繪製出那個能將她傳送回過去的魔法陣。
可惜魔法陣出了點意外。
光芒散去,林灼雙腳落地,踩碎一灘散發著難聞氣味的積水。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地下室,而是身處一條環境和光線都不怎麼好的小巷子。
林灼輕聲念出一段簡短的咒語,隨即一道淺淺的光芒彙聚在她眼前,組成兩行文字——
【尤加特希拉】
【帝曆100年,小五月二十三日,下午十點三分】
這兩行文字隻維持了三秒,三秒後,文字破碎,重組——
【阿斯加德】
【神曆6582年,小五月二十三日,下午十點三分】
林灼麵對這兩行文字,陷入了沉默。
神曆6604年,尤加特希拉的皇帝,阿斯加德最後一任聖子——巴德爾,宣布這片土地上再無神明,自此改換新曆。
通過簡單的加減算術可以知道,魔法陣的時間錨點落錯了位置,林灼沒有回到兩年前,而是回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跨到了上一個紀元。
毫無疑問,她的計劃落了空。
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林灼的頭又疼了。
這是她的老毛病,但凡她情緒起伏大一點,頭就會一漲一漲地疼,如果不能及時調整好心態,平息疼痛,疼痛就會蔓延到她四肢百骸。
顯然魔法陣出差錯這件事給她的情緒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畢竟那是她多年來的心血,麵對失敗,她也懶得開解自己,邁步走出巷子,就近找了家酒館,打算用酒精來緩解之後可能會出現的身體疼痛。
夜晚的酒館非常熱鬨,帶著兜帽進門的林灼被笑鬨聲撲了一臉,還聞到了烤肉和麵包的味道,以及廉價的酒香。
她在喝酒時遇到了一位亡靈。
一百多年前的風氣遠沒有一百年後那麼和諧包容,像魔族和亡靈這類的黑暗種族,無論在哪個國家,都非常容易受到歧視和厭惡。
大約是想避免麻煩,這位亡靈隱藏了自己身上的死氣,但林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偽裝,並對他的容貌和身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林灼平時不喜歡縱情聲色,不是因為她思想保守,而是因為她太過忙碌,且眼光比較高,從未遇到過合胃口的對象。
跨越百年遇上了,正巧又逢林灼心情不好,不免想要找些樂子討好自己,於是她坐到了那個亡靈身邊,無視對方的冷漠與疏離,主動開口和其搭話。
結果異常順利,因為對方和林灼一樣喜好偏冷學科,兩人交流起來毫無障礙,甚至有越聊越投機的趨勢。
可惜眼下的林灼根本沒想把學術討論繼續下去,她隻想打破那張臉上仿佛到死都不會變的冷淡,讓其染上失態,狼狽……
糟糕的念頭在酒精的催化下蠢蠢欲動,林灼把人騙到了酒館樓上的客房,美其名曰: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單獨聊。
再然後,她直白地向這位亡靈提出了自己的目的,亡靈在短暫地錯愕後,拒絕了她。
“為什麼?是我不夠好嗎?”林灼裝出一副受傷的脆弱模樣,實際背地裡給這間客房上了好幾道禁製,想要困住對方。
相比林灼那被狗啃過的道德,外表看似冷漠的亡靈則善良得像個天族。他以為自己傷到了林灼的自尊,眼底浮現一抹肉眼可見的猶豫,最後他決定讓林灼厭惡自己,而不是讓林灼因為自己的拒絕而難過。
“與你無關,是我……”
林灼:“什麼?”
他當著林灼的麵摘下了自己左手的手套,露出了一隻……骨手。
在神國阿斯加德,沒有黑暗生物能完美地偽裝自己,他們總會被迫保留一部分能證明自己種族的特征。
他的皮膚不像其他亡靈那樣冷硬灰白,他有心跳,有呼吸……和尋常人族無異,唯獨左手,沒有皮肉包裹,是駭人森冷的白骨。
“我是亡靈。”他說,做好了林灼會因此害怕尖叫,奪門而逃的準備。
他甚至把一枚刻有傳送陣的銅幣握在了另一隻手中,不等樓下酒館的人因為林灼的告發而來驅逐他,他會率先一步離開這裡。
然而預想中的害怕尖叫並未到來,眼前的半精靈見怪不怪地握住了他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