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栩是個薄嘴唇,嘴皮子利索得很,啪啪啪一通說,可是把顧穗兒說了個一頭霧水。
她想了想,記起老夫人好像提到過,說是二丫頭到她跟前要烏雞蛋她那裡也吃光了就沒給。
難道是因為蕭栩想吃雞蛋?
雞蛋雖然是個好東西,可是穗兒也不是嘴饞非要吃的,她自己想想,同輩的隻記得給少奶奶以及大姑娘,卻忘記這位二姑娘,實在是不該。
當下忙反思了一番,恭敬而小心地道:“二姑娘,你可是說的烏骨雞蛋,我那裡還有,你如果要,我等下就讓嬤嬤給你送過去。”
“我呸!誰稀罕你的臭雞蛋!”蕭栩卻是氣得不輕:“你當我不知道你,就是在老夫人麵前討好賣乖,得了好東西卻來我麵前顯擺。你也不照鏡子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以為懷了三哥的孩子就了不起?”
她氣得不怒反笑:“還等下讓嬤嬤給我送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下的蛋呢,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顧穗兒聽著蕭栩這番話,可是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心道自己都要給她蛋了,她還這麼惱怒?這又是為了什麼?自己便是在老夫人麵前討好賣乖,又乾她什麼事?
想著這個,也是無奈,隻好說道:“你既不要那蛋,我也沒法,二姑娘,我先行告退了。”
說完,就要往家裡去。
蕭栩見她竟然不惱不怒的樣子,仿佛根本不在意,反而是自己在那裡跳腳大怒,當下真是羞憤難當。
“站住!”
顧穗兒聽話地站住:“二姑娘,你還有事嗎?”
蕭栩:“你就這麼走了?你臉皮怎麼這麼厚?”
顧穗兒:“二姑娘說是嘴饞想吃雞蛋,我說我讓安嬤嬤給你把雞蛋送過去,你饞了想吃就吃,可你又偏偏不吃,那要我如何?我不走的話,難道還要留在這裡聽你說這些聽不懂的話。”
她當然是得走了,總不能留在這裡聽她罵自己。
她自己挨罵沒要緊,卻不想自己肚子裡的小蝌蚪還沒出娘胎就跟著一起挨罵。
蕭栩看她軟趴趴的那樣兒,不過就是個鄉下丫頭,如果不是莫名懷了自己三哥的骨肉,根本是連進府裡當丫鬟都不夠格,哪可能做什麼妾室啊!所以她一開始就打定了注意,狠狠地敲打下這顧穗兒看看,也好殺雞給猴看,讓人知道,她蕭栩不是好惹的。
她今年也是要考女學的,她要讓大家知道,她是有出息的!
誰曾想,這才施展下手段想立下威風,這鄉下丫頭竟然給自己頂嘴了。
關鍵是她說的話……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竟然讓自己無話可說。
蕭栩頓時氣得不知道說什麼了,她憋紅臉,眯著眼看顧穗兒:“行啊,這就是狗眼看人低,你巴結著我大姐,巴結著我老夫人大夫人,卻把我蕭栩當什麼,就算我是庶出,你以為我不是蕭家的血脈嗎?我也是爹的女兒,是大姐的親姐妹啊!”
顧穗兒聽得真是頭大。
她不明白這人怎麼了,她是侯爺的女兒大姑娘的親姐妹沒錯啊,可是這和她有關係嗎?
她跑來和自己大聲說這個,是要自己承認她是親的嗎?
顧穗兒看看左右,想跑,但是路被蕭栩堵住了,她隻能低聲說:“是,二姑娘是大姑娘的親妹子,誰也沒說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一張嘴噴過來,顧穗兒耳朵都有些被震得疼了。
旁邊的安嬤嬤實在看不過去了,走出來道:“二姑娘,你和大姑娘的事,實在是不關小夫人的事。她這才來了幾天,哪裡懂的其他,若是二姑娘要雞蛋,我們自然是奉上,可是大姑娘不要雞蛋,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畢竟小夫人肚子裡懷著三少爺的骨肉,這麼大聲說話,仔細嚇著孩子。”
蕭栩不聽道理,冷笑連連:“三少爺的骨肉又如何?生出來後還不是沒雞蛋吃!”
庶出,就是庶出,和她一樣,不受人待見,活該!
這話剛一出,就聽得不遠處有個聲音傳來。
“誰沒雞蛋吃啊?”
這聲音涼涼淡淡的,仿佛金玉相撞,頗為好聽。
眾人看過去,隻見綠樹成蔭,花圃縈繞,畫廊曲折,深處傳來腳踩在木板上的聲音。
漸漸地那人繞出回廊,隻見高挑秀美,衣著瑰麗,身形輕盈,眉眼秀美,卻是睿定侯府的大姑娘蕭槿。
蕭槿走到了顧穗兒和蕭栩麵前,笑望著蕭栩:“我老遠就聽著妹妹在這裡,卻是說不能吃雞蛋?”
蕭栩比蕭槿小一歲,平時什麼身份比蕭槿比下去也就罷了,可是其他諸事比如琴棋書畫,比如女學考試,那是凡事都不如蕭槿,此時見了蕭槿,又有些懼怕,又覺羞慚無奈,便彆過眼去,不鹹不淡地道:“一個雞蛋,至於麼我!”
蕭槿看著蕭栩這樣,倒是沒在意:“是,你我都是侯府姑娘,千嬌萬寵的大小姐,要什麼沒有?但凡缺了什麼,或許是母親那裡忙碌沒有顧及到,說一句話就是,誰還能缺了那一口?如今在這人來人往的回廊上,一口一個雞蛋雞蛋的,這讓人聽了去像什麼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堂堂睿定侯府窮到養不起女兒缺口雞蛋呢!”
一席話說得蕭栩無言以對臉紅耳赤,憋了半晌才說:“我在意的是一個蛋嗎?在你眼裡我就到那份上?”
蕭槿聽了,笑,淡淡地笑:“你不說出來,誰知道你在意什麼?你在意什麼你說話,跑到這裡來大聲喧嚷,丟不丟人,顯不顯眼?”
說著,她看了眼顧穗兒:“還有,顧姨娘如今大著肚子,她肚子裡是三哥的血脈。你可能不知道,今天三哥進宮,皇上都特意問起來,還賞了不知道多少東西到三哥房裡,你在這裡唧唧歪歪大聲小氣,萬一嚇到了顧姨娘,出個什麼事,你擔當得起嗎?”
蕭栩素來知道這位三哥得皇上賞識的,隻是沒想到,皇上竟然對三哥這麼好,當下臉色微變,有些驚慌地望向顧穗兒。
顧穗兒柔順地低垂著頭,沒說話。
她知道,有些時候,根本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
來到了睿定侯府這麼多天,她最明白的一件事是,不該說話的時候就保持沉默。
蕭槿看著蕭栩那泛白的臉色,再次笑了笑:“另外,你不是提到雞蛋嗎?你以為顧姨娘那邊的雞蛋是老夫人偏疼她特意給她留著的?你以為那雞蛋是故意不讓你吃?你啊——”
這個“你啊”真是語音涼淡,帶著說不出的鄙視。
“就是心眼太小了,總以為彆人給你使壞,一個雞蛋,也能想出那麼多道道!”
蕭栩抬起頭,不服氣地望著蕭槿:“那雞蛋到底怎麼回事,還能不是老夫人給她的?”
蕭槿嗬嗬一聲笑,挑眉,修長的眉梢處鄙薄之意儘現。
“你看,彆人說的話你簡直是當耳邊風,根本聽不到心裡去,所以你當然隻能在這裡犯傻了。”
說著,她掃了眼旁邊的安嬤嬤:“說下,那雞蛋怎麼來的。”
安嬤嬤恭敬地上前,一本正經一字字地說:“回大姑娘,回二姑娘,這烏骨雞蛋是皇上知道小夫人有了身孕,特意賞給三少爺,讓三少爺拿過來給小夫人補補身子。小夫人想著平日裡老夫人大夫人和各位少奶奶姑娘多有照顧,便說給各位都嘗嘗。雖說知道各位並不在意這麼點小東西,但至少是她的一片心意。”
安嬤嬤說完這個後就退下了,畢恭畢敬地站在顧穗兒身後。
顧穗兒這時候也沒搭腔,也是柔順地站在蕭槿身旁。
蕭槿唇邊噙著一點笑,望著旁邊的花啊草啊,仿佛根本沒在意蕭栩。
而蕭栩呢,則是臉上一塊青一塊紅的,站在那裡,想說話,可是那利索嘴皮子再也翻不起來,隻憋得脖子都紅了。
身後蕭栩的丫鬟,目睹了這一切,低著頭在那裡,也是覺得替自己主子丟人,簡直是要把臉埋到脖子裡去了。
蕭槿已經不搭理蕭栩了,過去笑著招呼顧穗兒:“小嫂嫂,我正說要和三哥說說話,走,我陪你一起回院子。可彆在這裡為了個雞蛋揪扯,沒得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要知道這蕭槿可是睿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是被老夫人和大夫人捧在手心裡的。
好像說是已經定下了親,定的還是北澤王家的世子,以後過了門就是王妃了。
這樣的人物,其實她平時見了多少有些膽怯的,總覺得人家像是天上太陽一般耀眼,和人家一比,自己就是地上爬的小螞蟻,
沒想到她今天竟然出手幫了自己,不但幫了自己,還這麼和顏悅色,就好像自己是能和蕭槿一樣的人物了。
她當然知道,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天上月和地上泥,就是蕭槿和她的距離。
當下受寵若驚,對著蕭槿笑了笑:“大姑娘,我也不知道三爺這會子回來了麼,不過我們先過去等一等,或者你去那邊院子裡挑挑,看看有大姑娘能看得上眼的料子嗎?”
她忍不住想對蕭槿好一點。
“走吧,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當下蕭槿虛扶著顧穗兒,一路過去聽竹苑,進去時,就見院子裡江錚和胡鐵都在,侍立在門外。
江錚是接顧穗兒過來府裡的,胡鐵則是當初顧穗兒錯認成蕭珩的那一位。
他們見蕭槿和顧穗兒過來了,微抱拳見禮:“見過大姑娘,小夫人。”
蕭槿笑得陽光明媚:“三哥呢,在裡麵?”
胡鐵恭敬地道:“是,屬下這就進去通稟一聲……”
話音沒落,門開了,蕭珩站在門前。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換了一身袍子。
這次是藏藍寬袍,襯得他一張俊臉欺霜賽雪。
他是單手背在身後的,頎長身姿猶如鬆柏,霽月風光幾乎讓人挪不開眼。
再次見到這位“自己的男人”蕭珩,顧穗兒低著頭,雙眸幾乎不敢迎視。
正如日頭盛時,不敢望向太陽。
對於顧穗兒來說,蕭槿和蕭珩都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不是她這等不起眼人物能比的。
她低著頭,柔順地站在一旁。
而這時候蕭槿已經上前和蕭珩說話了。
“三哥,你可算回來了,這都出去大半年了!”
不同於和蕭栩說話的涼淡嘲諷,蕭槿和蕭珩說話的時候頗為親近。
“你剛從女學回來?”蕭珩的臉色依然如之前一樣,淡淡的,說起話來也沒什麼溫度。
“嗯,這不是剛回來就看到了小嫂嫂送給我的雞蛋,我就說趕緊過來看看你。”蕭槿笑著這麼道。
蕭珩聽了這話,瞥了旁邊的顧穗兒一眼。
顧穗兒渾身一凜,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可是做錯了什麼呢?
還是不懂。
說話間,幾個人往裡走,蕭珩在前,蕭槿在後,顧穗兒在最後。
顧穗兒在進門的時候,下意識邁了下門檻,邁過之後才想起來這門檻已經被鋸掉了,便覺得自己可真是傻。
正想著,走在最前麵的蕭珩突然回頭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