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鷓鴣天(四)(1 / 2)

為妃三十年 她與燈 7668 字 6個月前

這邊王疏月並沒有覺得有絲毫的耳根子紅。她跟在曾尚平後麵走到氈帳前。裡麵像是才伺候飯。

曾尚平回過頭道:“姑娘候著。”說著,將她留在氈帳外,自己先恭身進去回話。

乾清宮門前的這處氈帳和她之前住的那處有些相似,都是大行皇帝喪期的陋居,並不拘什麼身份,無非是給哭靈的人累時一個歇息的地方。簡陋得很,即便不進去,王疏月也能從照在帳子上的影子中,分辨一二帳中的情景。

其實,召她入宮給福晉們寫出殯時的典禮簿子,這個旨意雖然是太後下的。但是多半也是聽了她“半個臥雲精舍”的名聲。王疏月入紫禁城以來,還從來沒有麵見過太後。

太後是先帝爺皇後,出身蒙古貴族博爾濟吉特氏,是老首領嫡出女兒的,身份尊貴。以至於即便其他的妃嬪還沒有遷宮冊封,像裕貴妃這些人,都還被喚著從前的封號,對這位老娘娘,大家卻都改口稱一聲“太後娘娘”了。

她並不是賀龐的親額娘。但賀龐自幼卻是由她撫育長大的。

聽說賀龐的親額娘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包衣奴才,生了賀龐不久,就生了重病,被留在暢春園中養著,再也沒有回過宮。那會兒太後有自己的嫡子,賀龐在翊坤宮過得究竟好不好,年生過久,又敏感忌諱,除了他和太後,再沒有人敢去窺問。

大約到了賀龐二十歲那年,太子因過被廢,太後沒了嫡子的念想,才慢慢看見了自己身旁這個不聲不響的五皇子。然而彆人的骨血,總隔著層什麼。平時請安問病,賀龐雖一樣不落,但太後總覺得,這個‘兒子’對她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

好在,他的嫡福晉是母族中的姑娘,過了自己的眼,是個穩重好性子的女兒。

隻是不好生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孩子,還莫名其妙地小產了,後來她身子一直就不好。

太後正想著,突聽見身旁的人咳了好幾聲。不由側目。

“時清啊,去年的症候,怎麼到現在還沒將養好啊。”

自家的姑娘,太後喚起來也彆旁人親昵。

而天後的身旁的人卻隻是蹲了蹲身。

眼睛怔怔地看著地上磚縫,麵上寡得像清水。明明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孝中不見脂粉,竟像比賀旁還老些,難怪賀旁提不起興趣。

但這好像也不能改怪她。

近兩三年,朝局風起雲湧,地方上也不太平。各方勢力扶持著不同的皇子爭嫡,其間各有沉浮。賀龐在男女之事上的確越來越寡淡。加上嫡福晉操勞內院的事,越發虧虛了身子,對子嗣上的指望跟著就慢慢淡成了煙。以至於她對著賀龐,也開始心懶意散起來,隻守著該守的規矩,在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上上心。

其餘的女人們呢,好像也都對不到賀龐的胃口上去。要麼牽扯著皇子黨的製衡關係,要麼就是給他裝點門麵的,總之沒見他對哪一個開口說句帶溫度的話。

太後很不安。卻又時常聽裕貴妃在她麵前講起老十一如何與自家的福晉和睦,兩年生了三個的兒子雲雲。聽起來是在沒心肺地同她拉家常,但句句戳在她的心窩子上。

這女人就是那樣,先帝在的時候她也是菩薩臉。永遠一副春風和煦,心滿意足的樣子,卻讓先帝把她從一個庶妃一路抬舉到了如今的地位,而且,她的那個老十一,從小就爭氣得令人側目,先帝曾親自寫了一道匾給他,書:“誌梟逆虜”四字。並讚他道:“大清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來的。”

若是先帝將皇位傳給十一,就老十一那個性子,恐怕連表麵的上的尊重都大肯給她這個‘嫡母’,到時候,她要在宮裡怎麼和裕貴妃處呢。

所以其實最開始,太後也曾在心裡質疑過賀龐的皇位來路不正。但後來她又慶幸——還好還好,賀龐這個人夠狠。

隻是過於狠了,有朝一日,也許也會把她撕掉。

“太後娘娘還沒見過那半個臥雲精舍吧。”

太後瞧著曾尚平把人留在帳外,進來正要回話,身旁的裕貴妃卻先開了口。

宮人奉茶過來,裕貴妃站起身,挽了袖口,端過來,親自奉來太後麵前,一麵續道“妾從前想著啊……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的丫頭,又是王大人的唯一的女兒,難免會養得矜傲些,未必是十一的良配,可誰知道,妾見了她一麵就喜歡得很。。”

太後接下她的茶。

“不是一次聽你誇她了。”

裕貴妃笑彎了眉目:“是啊,春花兒一般溫和的丫頭,難得她有那樣的好性子的。妾啊,疼她真比疼兆佳氏還要多些。”

太後抿了一口茶,總覺得裡頭像被人放了苦蜜,又甜又澀不順口。

“嗬……,坐吧。太妃。”

說完,她對曾尚平揚了揚下巴:“帶人來。”

裕貴妃蹲了個福,笑盈盈地坐回位上,朝帳簾前看去。太後側目看著她,想起她說王家那丫頭像“春花兒”一般……嗬,先帝爺好像什麼時候,也這樣評價過裕貴妃。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

“裕貴妃。”

“是,娘娘。”

“王家,的確是一門好親家。”

“誰說不是呢。都是先帝爺的大恩典。”

她還是那樣憨蠢地笑著,好像真的隻是慶幸兒子娶了一房好的女人。然而的誰都知道,王授文是皇帝身邊的第一智囊。先帝爺是介懷賀龐同他這個漢臣結交。才順水推了裕貴妃的舟。準賀臨去娶了王授紋唯一的女兒。

王授文夫妻都很心疼這個早年被丟在長洲的女兒,王疏月若真成了誠王福晉,誰知道那個老滑頭,會不會在什麼時候突然調轉槍頭對著皇帝,倒向賀臨那一派。

太後看著裕貴妃眼角邊起的笑紋。

自己言外之意這樣深明,她真的聽不懂嗎?

正說著,王疏月已經跟著曾尚平走了進來。她低垂著頭,走到一盞銅質仙鶴燈旁,溫順得跪下去,行全了一個大禮。

值黃昏時候,天光期期艾艾。她刻意偏了一些頭,將臉上的傷處掩在陰影之下。看不真切。

“來人,把她邊上那盞燈點起來。”

曾尚平去點燈,她也沒什麼不在然地,像是知道了要被細看皮肉似的,直跪起來,眼垂於地,手則規規矩矩地交疊在摁在地上。

“抬頭,哀家瞧瞧。”

“是。”

那是典型的漢女好皮囊,肌膚細白若雪,雖在臉頰上留著一道稍稍有些發褐的傷,仍蓋不住那雙細秀的眉毛,和眉下煙水輕氤的眼睛。但就是瘦,瘦得那十根手指骨節分明,雖膚白皮細也不見老狀,卻隱隱能窺見些女人手上不多尋得的力道。像是寫過很多年楷字,頗有一種沉鬱的風雅之態。

這種天生的弱質風流,太後並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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