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生自逃不開的噩夢中掙紮。
她又夢到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看見那個同她麵容全然不同的少女被一群拿著火把的人綁在了樹上,她苦苦哀求他們放了她,可他們每個人都是那樣冷漠地看著她。
她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那其中,有她從小看到大的村民,鄰裡,朋友,還有,她的爹娘。
曾經看著那樣樸實善良的人們,在那一刻卻仿若從地獄最黑暗處走出來的一般,那樣陌生而殘忍。
他們拿起或大或小的石頭,儘數往她身上丟去,她的額頭流血了,眼睛被砸傷了,身上疼痛已是數不清。
她求他們停下,求他們放了她,可他們卻像是沒聽見一樣。
所有人都用厭棄和鄙夷的眼光看向她。
他們視她為狐媚之物,是災星。
他們說,她勾引了佛門中人,天性淫賤,是下作的賤人,不配活在這世上。
國師於一個國家來說有多重要。
所有人都盲從地聽從他們的占卜及言語。
靜衍去向他的師父辭行,他說要還俗,不做國師了。
那老和尚不肯放他離開,可卻怎麼都阻止不了他。
於是,他便對外放出虛假的言論,他說有災星降世,迷惑住了下任國師,國家可能因此而產生變數。
國師占卜,直指災星所在之處。
當她被那些村民抓起來之事,還茫然不知。
她究竟,犯了何事,竟讓他們如此痛恨,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明明,在一天之前,她還在想著,同他一起離開,要去一個怎樣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平靜安穩的日子。
便是在失去意識前,她都還一直在期待著,能看見他的身影。
可卻始終沒將他等來。
說好要一起離開的他,卻再也沒有出現。
她不肯瞑目,生生地咽了氣。
再然後的事情如何,她便再無法知道。
也沒能看到,那好不容易才從寺院中逃出來的靜衍,一路奔至山下,終於趕到時,卻隻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被綁在樹上。
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從來都是平穩的步履竟是有些倉皇不穩。
在與她相隔一尺之處,他跪倒於地,身後是拿著木棍將他腿打彎的村民,他們將他按倒在地,不肯讓他接近她。
她便是到死都不會知道。
有一日,他那樣的人,也會有全然崩潰的時候,他被人群禁押著,隻能從喉間發出無以言喻的嗚咽聲,似已低至塵埃,痛苦而壓抑。
再後來,他被隨後追來的僧人們押了回去。
眼中所見越來越模糊。
猶如已死之人。
他們再對他如何,他也不再有任何反應。
被強灌了那碗可以忘卻一切的藥,醒來,已恍若另一人,真正的靜衍也不存在於此世間。
——
媚生帶著滿臉的淚痕醒來。
見到的是閉目靜坐的梵音。
她慌然間拭去淚水,坐起身,伸手從一側抱住他的腰身。
梵音睜開眼,側首看她,她卻將臉整個埋進他的背上,不肯露出來。
“你做噩夢了。”
他平聲開口,卻不是問句。
她身子一僵,沒有答他。
“夢到了什麼?”
她這才抬起頭,將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和尚。”
“嗯。”
“你喜不喜歡我?”
她抬眸看他,眼中滿是難言的情緒。
他不語,片刻轉過身,與她四目相對。
“你在害怕。”
她微怔,繼而默認頷首。
“怕什麼?”
他的問話讓她直覺想要逃避,她想偏過臉去,卻被他輕捏住了下巴。
“告訴我,你在怕什麼?”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詢問,讓她無處可逃。
怕什麼呢。
是啊,她到底在怕什麼呢。
她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妖。
甚至原本連實體都沒有。
現在擁有的這幅皮囊也不過是虛假的。
他說的其實是對的。
他所見到的她是紅粉骷髏,實際上,她本不過就是一副枯骨。
若是那個人與這滿腔的怨恨,恐怕都不會有她。
說到底,她其實就是一個依托怨念而生的妖物罷了。
看儘了世間的男歡女愛,她以為她早已不會將這些可笑的感情看在眼裡。
可是,在她遇見他之後,她才發現,她失敗的徹徹底底。
曾經消失的恐懼又再次襲來,她怕極了得而複失的感覺,很怕再度失去他。
良久,她忽而發笑,嘴角的弧度那樣譏誚。
“我怕什麼。”
“我怕不知道哪天就這麼消散了,從此這世間再沒有我的存在。”
說著她抬眼看他:“可笑吧,如我這麼一個妖物,居然還會怕死。”
“不,不是死,我早已,死過一回了。”
她眼角含笑,卻是那樣蒼涼。
他指尖輕撫上她的眉眼,眼若繁星。
“不可笑。”他說。
“因為我也在怕。”
媚生抬眼看他,有些驚訝。
“你……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