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的異樣, 當然不是因為江恒的進殿朝見,相反的是,她幾乎沒有發現江恒的到來。
果然皇帝所說的那個“乘風化鶴”而去的人, 是昔日的薛端妃。
隻可惜, 薛翃並沒有化鶴那樣的自在簡單。
在一瞬間,有一種莫名的衝動,讓薛翃很想大聲地告訴正嘉:薛端妃沒有化鶴, 也沒有乘風而去, 她曾經遭受過酷刑,如今尚且擔負著汙名,她……如今就在皇帝的麵前!
那念頭像是海潮澎湃,要將薛翃摧毀。
但是薛翃卻又清楚的知道——不能說。
趁著皇帝安撫的瞬間, 薛翃收手, 裝作將十指浸沒水中的樣子, 平複心中的澎湃巨浪。
要揉散積鬱在頭頂的寒邪,需要冷水的鎮壓之力, 新打的井水在龍洗之中格外冰冷刺骨。
薛翃的手指幾乎都失去了感覺。
在她重新抬手的瞬間, 江恒自殿外入內,跪倒在正嘉跟前。
正嘉仍是斜靠在龍椅上, 姿態甚是放鬆。
他抬眼看向江恒, 吩咐:“郝益, 把張貴人的血書給江指揮使過目。”
旁邊郝益上前, 取了旁邊紫檀木茶幾上的血書, 捧到江恒跟前兒:“江指揮使?”
江恒伸手接了過來, 從頭到尾飛快地看了一遍。
期間,薛翃暗暗抬眸看了他一眼,見江恒臉色冷肅,這越發讓她好奇,血書上到底寫的什麼,為什麼會讓正嘉失態發怒到先前那種地步。
江恒看完了血書,低頭道:“微臣來之前,去終康宮看了一眼,張貴人的確是自縊身亡。”
正嘉道:“你很仔細,所以朕才叫你來。血書你看過了,你告訴朕,這真是出自張貴人之手嗎?”
“貴人的筆跡微臣並沒有見過,還要進一步對比。”
“說的對,不能立刻下定論,”正嘉嘴角流露一絲譏誚,“朕才處罰了雪台宮,張貴人後腳就自縊……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她在上麵所寫的這些,假如是真的……”
皇帝並沒有說下去,但殿內的氣氛卻凝滯的叫人喘不過氣。
江恒狐疑問道:“聽說皇上已經命田公公去料理此事。”
正嘉微微閉著雙眼,道:“田豐一個人去查,朕不放心,你去仔細盯著,看看這件事是不是有人指使,以及這血書上所寫經過的真偽。”
江恒道:“微臣明白了。”
正嘉道:“另外,昨兒鎮撫司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江恒正欲告退,突然聽皇帝問了這句,低頭道:“是一件小事,皇上不必擔憂。”
“小事?”正嘉冷笑:“俞蓮臣的同黨想要劫獄,這就是你口中的小事嗎?”
有一瞬間,江恒想抬頭看看在正嘉身邊那人是什麼神情。
江恒壓低了頭:“其實微臣早有所察覺,已經命人暗中防範,可也著實沒想到那亂賊竟如此大膽,隻是昨日亂賊已經身死,鎮撫司也再度加強了警備,一定不會再生出類似的事。”
正嘉說道:“既然你早就察覺,昨日進宮為何不向朕稟明?”
江恒麵不改色:“因為微臣覺著這種瑣碎之事,不必再讓皇上煩心。”
“哼。”正嘉冷笑,正要開口,突然察覺薛翃的手勁變輕了很多,不禁轉頭:“怎麼了?”
薛翃已經撤手,垂眸輕聲道:“萬歲同江指揮使所說的這些話,本該讓小道先行回避。”
正嘉道:“你不是外人,也非多口舌之人,何必在意。”
薛翃麵無表情,冷道:“我先前才得罪了雪台宮的康妃娘娘,如今冷宮裡的妃嬪自縊,也同康妃娘娘有關,當然跟小道也脫不了關係。另外鎮撫司俞蓮臣一事,源頭多少也跟我有些關聯。”
正嘉微微一笑:“你倒是多心。”
薛翃搖頭:“並非多心,皇上若是有疑小道的意思,所以有意讓我在此旁聽用以警示,請恕小道自行告退。”
正嘉愣怔,薛翃已經不等他的回答,自顧自後退兩步,轉身往外。
皇帝瞪著她的背影:“和玉!”
薛翃置若罔聞,衣袂飄飄,從江恒身旁經過,揚長而去。
這還是正嘉有生以來第一次,給人“打臉”似的撂了挑子。
皇帝本是懶散歪坐的樣子,此刻卻驀地從龍椅上坐直身子,直直地看著她離開的門口。
簡直不敢置信。
“真是……”皇帝眼神暗沉,磨了磨牙,好像要發狠說出一句什麼。
江恒跪在地上,原本在薛翃出聲冒犯,撇下正嘉的時候,他心頭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隻是想不到皇帝居然“毫無辦法”,眼睜睜看著薛翃去了。
江恒心念急轉,故意皺眉,震驚而不悅地說道:“皇上,這和玉實在太過放肆了,竟然敢如此冒犯皇上,微臣把她帶回來。”
正嘉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這尷尬的一幕,偏偏給彆人目睹了,換作平時,皇帝隻怕立刻要遷怒。
但是看著江恒作勢起身,皇帝卻反而淡然說道:“不許去。”
江恒疑惑地看向皇帝:“聽說她正給皇上診治頭疾,就這樣撒手走人,如何了得?”
“怎麼了不得,”正嘉心中那一股狠勁兒,此刻變成了釋然的一聲輕笑:“你們懂什麼,她若不如此,就不是和玉了。”
江恒道:“可是……”
“也是朕失了算計。隻不過俞蓮臣的事,的確是想說給她聽的……”
正嘉含笑停頓,又伸出手指點了點江恒:“總之不許你為難她,朕昨日跟她保證過,這宮內有朕給她撐著,她把天捅破了也無妨。”
“皇上這樣寵她,隻怕越發縱壞了。”江恒悻悻的,滿麵不以為然。
正嘉笑罵道:“不用你多嘴!朕還沒追究你知情不報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