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才進宮的宮人, 隻看一眼就會知道這是座有故事的宮殿。
明明占據著紫禁城內極佳的位置,距離皇帝所居住的甘泉宮最近,卻偏偏無人靠近。
殿閣卻自顧自地氣派著, 雕梁畫柱, 飛簷翹角上獸頭高聳,縱然歲月變遷,物是人非, 它們卻依舊儘忠職守地蹲守在殿閣的簷脊上, 高傲不減地昂著頭。
冷雨從天而降,刷拉拉,把所有都洗刷的簇然一新,但是這雨自然是分時節的, 春天的雨會讓萬物煥發生機, 冬天的雨, 卻像是北風的佐助,是來消滅封印萬物的。
蹲獸們被雨淋濕, 遠遠地看去, 在陰暗的天色裡,像是漆黑的肅穆的剪影。
雨水順著整齊的屋瓦滑落下來, 在屋簷底下形成了無數道渾然天成的水晶簾。
屋簷底下, 薛翃緊靠在牆壁上, 她看一眼身邊的江恒, 然後轉頭又看向頭頂灑落的雨水成串。
薛翃做夢也想不到, 江恒會帶自己來這裡。
自從一腳踏入的那刻, 她的整個人都好像頭重腳輕起來,仿佛在外頭淋到的雨點一顆顆都變得千鈞重,幾乎要將她壓倒在冰冷流水的青磚石地麵,再也無法起身。
這裡是雲液宮。
***
江恒站在距離薛翃身邊一步之遙的窗戶邊上,斜靠在床邊,一隻腳還懶散地屈起,著深色宮靴的腳尖點地。
“你應該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吧,”江恒道,“你一定從那些人口裡聽說了。”
薛翃無法出聲。
潮濕的水汽爭先恐後地充溢她的口鼻,甚至五臟六腑,她有些恐懼,這些水汽會失控地化成奇怪的淚,從眼中冒出來。
江恒道:“你放心,不會有人發現。後門的鎖鑰隻有我有。”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薛翃終於問。
江恒道:“這兒是最近能避雨的地方了,我也是為了你著想,常常聽說醫者不能自醫,你若是病了,可要誰來給你看診呢?”
薛翃轉頭看向鎮撫司指揮使。
對方也正看著她。
薛翃又將頭轉回來,目光往前,——眼前是一大片茂盛的野草。
奇怪的是,原先雲液宮內整潔乾淨的很,但是三年無人居住,居然生出這許多蓬勃的野草,幾乎比人還高。
薛翃毫不懷疑,野草之中會有蛇蟲出沒。
幸而這不是夏天。
江恒跳下地,從那茂盛的野草裡揪了一根狗尾草,又身手敏捷地跳了回來。
他揉了揉那無辜的狗尾草,道:“另外,我的確還有話想問你。”
薛翃道:“什麼話非要在這裡說?”她想要離開,但是心裡卻又生出另一種相反的情緒,她還想在這宮殿內走一走,看一看。
直到寒風裡傳來江恒的聲音:“皇上懷疑仙長你跟俞蓮臣、甚至薛家的關係。”
薛翃扭頭。
江恒道:“畢竟你一進京就攔下了處斬俞蓮臣,雖然有真人給你撐腰做補,說的那些話也的確合情合理,應和了皇上心中所想,但仙長大概不知道,皇上又是最精明不過的聖主。或許他不會懷疑陶玄玉,但是仙長、你畢竟曾是高家的人。”
薛翃的聲音有些低啞:“所以,皇上也叫你查了我?甚至高家?”
江恒道:“仙長放心,我查過了,沒有嫌疑。除了……”
“除了什麼?”
“沒什麼,一個跟你不相乾的人。”
薛翃不肯錯過:“是誰?”
“虞太舒,不過他是兵部的人,之前跟薛將軍有公文往來,亦屬於正常。”
啊,是他。
薛翃眼前出現那身著大紅官袍,風姿俊朗的人物。
江恒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一步:“我覺著奇怪的是,為什麼皇上說,仙長你跟曾經的薛端妃有一種不為人知的關係呢?”
薛翃聽了這句,本能地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江恒發現女冠子的臉色在瞬間變白了幾分。
江恒問道:“皇上身邊,好像隻有鄭穀知道內情,可惜他在南京守皇陵,鞭長莫及,不知仙長能否告訴我你跟曾經的端妃娘娘有何關係?”
薛翃抬手揉了揉胸口,輕輕咳嗽了兩聲。
江恒一步靠近:“是不是剛才給風嗆著了?還是身上冷?”
她仍是穿著一襲黑色薄紗的外衫,裡頭白綢的道袍,臉色如雪。
因為內憂外冷,唇瓣的顏色也變得極淺,加之黑白分明的眼眸,整個竟如冰雕雪琢出的人物,江恒甚至懷疑,假如讓她靠近火盆些,和玉仙長便會如冰人似的融化。
江恒見她不回答,便又道:“不如我抱著仙長?”
薛翃眉峰一蹙,悄然看他一眼,想分清他這是單純的調戲還是彆有用心。
江恒將雙臂微張,笑道:“至少可以暫時為仙長遮風擋雨。”
“這點風雨,我已經習慣了。”薛翃淡淡回答,“先前在龍虎山的時候,出山入山采草藥,時常會遇到雲遮霧橫,陰雨連綿的時候,在山中,甚至連日食不果腹也是有的。指揮使放心,我並不是看起來這樣禁不起風雨。”
江恒喉頭動了動:“我也聽說仙長在貴溪大有名聲,據說有許多給仙長妙手治好了的病者,都說您是在世華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