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高晟的驚呼, 虞太舒急忙放手。
但就是在這一瞬間,那邊薛翃仿佛察覺了似的, 緩緩回頭。
她正靠在九曲廊橋的漢白玉欄杆上,手肘抵著欄杆的八角頂柱,這樣輕輕地回眸一瞥, 眸光流轉,風姿綽約。
高晟揉著手腕, 奇怪地問:“你是怎麼了, 失魂落魄的?”
又道:“好了,他們正好都在這裡, 咱們過去吧。”
虞太舒的目光跟遠處那人的交彙,一時竟無法挪開, 聽高晟說話, 隻是一笑, 向著那邊微微垂頭致意。
薛翃略站直了身子, 向著他一點頭。
就在此刻, 薛翃身邊的高如風也察覺了,她驀地回頭,穿過花園的月洞門,正好看見立在梅枝掩映中的兩道影子。
其中那道, 一身麻布衣衫卻仍軒昂不凡的高挑身影, 在淡金色梅花的簇擁裡, 越發的雋秀脫俗難以言喻, 自然正是她朝思暮想魂牽夢縈之人了。
高如風的臉頰上迅速多了淡色的輕紅。
她害羞的想要回頭避開, 卻又舍不得不去看,兩隻眼睛像是受驚的白兔,左右逡巡,卻不知要停到哪裡去。
突然,高如風聽身後薛翃說道:“這位虞大人,跟府裡的關係很好?”
高如風含著羞澀,回答道:“是啊,他是祖父的得意弟子。經常來往。”提到此人,連口吻也忍不住變得溫柔。
忽然高如風又想起來,便依依不舍地回身問:“三妹妹,當初你在家裡的時候,跟虞大人是見過多次的,都不記得嗎?”
薛翃道:“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當時年紀小,多數都忘了。”
“說的也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呀,”高如風目光轉動,望著前方被風吹的蕩動許多漣漪的湖水,喃喃道:“年年衣袖年年淚。總為今朝意。問誰同是憶花人,賺得小鴻眉黛,也低顰……”
薛翃心頭一動,看看高如風,又往花園外看了一眼,此刻那梅枝掩映中卻不見了兩人的影子。
高如風所念的是一首《虞美人》的下半闕,上半首卻是:小梅枝上東君信,雪後花期近。南枝開儘北枝開。長被隴頭遊子,寄春來。
薛翃不露痕跡說道:“這裡有些風大了,大小姐,咱們回去吧。”
高如風撫了撫鬢邊亂發,笑道:“說的是,我一時貪圖這裡的景致,竟忘了,妹妹身子嬌弱,彆凍壞了。這裡往前有個小花廳,雖然小卻也算精致,咱們先過去避避風吧。”
兩人轉身而行,才進了小花廳的院門,身後便有腳步聲追來。
是高晟先在門口出現,道:“如風。”
高如風止步回身:“二叔?”
來不及反應,在高晟身邊,便是虞太舒的身影出現了,向著高如風一點頭。
猝不及防,高如風頓時心跳加速,竟不知如何應對。
高晟倒是沒在意,隻當她是女孩兒家羞怯。
高晟道:“方才看你們在九曲橋上,一眨眼就不見了,我便猜是來了這裡。倒果然是給我猜中了。”
說話間入內,又對薛翃道:“和玉……唉,叫起來怪怪的,既然現在在家裡,就仍叫你的閨名如何?”
薛翃道:“二爺隨意。”
高晟注視著她,當初高如雪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因為脾氣是府內人儘皆知的怪異,且又深居簡出,高晟很少跟她碰麵。
如今長大相見,心裡卻生出一股喜歡來。
大概又因為府內眾人對她態度並不算好,高晟反而又多對她添了幾許憐愛。
高晟便道:“我最喜歡你的性子,最是隨和不過的。咱們到花廳裡說話吧。”
說著便先請著薛翃,陪著她拾級而上。
兩人身後,則是虞太舒跟高如風兩人,太舒道:“大小姐先請。”
高如風臉紅心跳,斂袖低眉避讓在旁邊,輕聲道:“妾身不敢,虞大人先請。”
虞太舒見狀,便沒再謙讓,邁步往前也跟著進了花廳。
高如風在後抬眸,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背影,心情澎湃,一陣按捺不住的暈眩。
這花廳果然不大,正廳裡掛著一張南宋馬遠的《倚雲仙杏圖》,底下擺著幾案跟兩張黃花梨的大圈椅,兩側也各設有扶手椅跟小茶幾。
高晟環顧廳內陳設,對薛翃道:“這兒地勢好,風都格外小些,陽光卻好,雖然沒有生炭爐,是不是仍覺著暖煦煦的?”
薛翃點頭道:“果然很好。”
高晟往裡頭一指,又說道:“這會兒日影在正南,偏廳要更好些。到裡頭吧。”他陪著薛翃到了偏廳,裡頭卻是一張黃花梨鑲嵌水墨理石的圓桌,旁邊放著幾個鼓凳。
陽光灑在窗紙上,泛出一片暖融融的金色,外頭是一片葉子樹。冬天北風搖落,葉子都掉光了,枝椏的光影給太陽投射下來,又顯得格外有雅趣。
薛翃走到窗戶邊,打量那日影搖曳。
此刻虞太舒也徐步走了進來,高晟道:“太舒,你陪著如雪坐會兒,我叫人送熱茶跟點心過來。”
他回身往外,走到高如風身旁的時候,便向她使了個眼色。
高如風正在遲疑要不要也到偏廳,這還是她第一次跟虞太舒如此“對麵而處”,心裡又是忐忑,又是歡喜。
正要鼓足勇氣入內,卻又對上高晟的眼神。
高如風簡直不敢相信,明白了之後,臉上的紅在瞬間褪的乾乾淨淨。
高晟避開偏廳的視線,悄悄對她說道:“如風,你祖父有事情交代了太舒,讓他轉告如雪,你這會兒彆進去,也彆聽他們說話,咱們隻在這兒等著,懂嗎?”
高如風正七上八下,心涼如水,聽了高晟的解釋,這才豁然明白,當下總算又露出幾分笑意:“原來是這樣,二叔,我知道了。”
高晟眼神裡帶著嘉許:“你是懂事孩子,今兒他們都不肯出去迎接如雪,隻你陪著你二嬸子。總算還給咱們高家挽回了點臉麵。”
高如風笑道:“二叔說哪裡話,到底是我的妹妹,多久沒見麵了,自然要親熱些呢。”
高晟道:“若是家裡的人都跟你一樣想法,你二叔我也不至於這樣焦躁上火了。”
高晟說到這裡,側耳聽了聽裡頭,悄無聲息,他不禁一笑道:“罷了,我先去叫點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