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起身,高如雪道:“二叔,我去叫吧。”
高晟一愣,目光一對笑道:“果然沒白誇你懂事,你去吧。”
裡頭是虞太舒跟高家名義上的三小姐說話,自然得有一個高家的可靠的人在,將來若是說出去也好聽。
若是讓高晟出去,就是高家兩位小姐陪著一個外男說話,自然是不好解釋的。
高如風起身出外,找自己的丫鬟送茶點。
這邊高晟站在正廳堂下,仰頭打量那副《倚雲仙杏圖》,旁邊是幾個俊雅小字:迎風呈巧媚,浥露逞紅妍。
反反複複打量了幾遍。
其實從高晟站的方向,隻要一轉頭,就能看到偏廳的兩人。
高晟雖然交代過高如雪不能偷聽,自己卻有些按捺不住,一邊假裝看畫,一邊竭力又伸長耳朵。
又等了片刻,終於聽到虞太舒喚道:“如雪。”
高晟略有些驚訝,卻又挑了挑眉,麵上透出幾分笑意。
***
薛翃並沒有落座,隻仍站在窗戶旁邊。
早在高晟特意領了虞太舒前來的時候,薛翃就猜到必然有事。如今看這幅陣仗,當然心頭明鏡似的。
聽到虞太舒如此稱呼,薛翃回頭。
陽光透過窗紙,光芒變得柔和,淡淡的金色染在她半邊臉上,更是眉目入畫,容貌清麗,不可方物,又因是一身素淡的道袍,卻沐浴在純淨的金芒之中,整個人又有一種彆樣的莊嚴聖潔之美。
瞬間,虞太舒又想起方才在外頭的驚鴻一瞥。
這個人或許應該是超然於物外的。
但是他若開口,勢必會將她從清淨的九霄之上拉到碌碌塵世之中。
不,也許原因不在於他是否開口,從她選擇回京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回到這滾滾紅塵的泥淖之中。
兩個人的目光交彙,虞太舒說道:“你很奇怪我為什麼這樣稱呼你嗎?”
薛翃不動聲色道:“虞大人可是有事?請直說便是了。”
虞太舒當然有事,他本就懷著目的而來。
正嘉皇帝絕不是個“深情”或者“多情”的人,那次許閣老內閣當值,皇帝突然傳了他前去。
起初散散淡淡地說了些不打緊的閒話,直到說起了內閣的這些人。
皇帝突然問了一句:“聽說高彥秋的夫人病倒了?病的怎麼樣?”
許閣老隻隱約聽聞此事,沒想到皇帝竟問起自己:“微臣耳聞,說是有些棘手,不過夫人年紀大了,身體虛弱也是有的,想必不是什麼大毛病。”
皇帝喟歎:“病來如山倒,又如你所說,年紀大了,不可等閒視之,隻是老夫人也是有福的,畢竟兒孫都在跟前兒。”
說了這看似無關緊要的兩句話,跟皇帝的對話戛然而止。
可許閣老卻不能等閒視之。
正嘉皇帝心思深沉,最喜歡玩弄人心了,有什麼聖意每每不肯直說,卻喜歡打機鋒,甚至以猜謎的方式讓臣子們去揣摩。
顏首輔原先得寵,不僅僅是因為有太後坐鎮後宮,更因為首輔大人最會揣摩皇帝的心意,每每彆人不懂的聖意,他都會頭一個領悟,所以很得皇帝歡心。
許閣老思來想去,沒有頭緒,但此事絕不能自己悶著,——免得皇帝真的有聖意在裡頭,他卻沒有估摸出來,皇帝心裡自然會不痛快。
皇帝不痛快,許閣老就會倒黴。
於是許閣老回頭便試著跟高彥秋提了此事。
高彥秋性子有些直,聽了這個,隻當皇帝是體恤臣子,大咧咧地不以為意。
幸虧旁邊還有個虞太舒。
虞太舒從皇帝的話裡揣出了兩個意思:第一,皇帝關心高老夫人的病情;第二,皇帝卻又欣慰高老夫人的兒孫都在。
重點就在“兒孫”兩個字上。
畢竟,最近還有個人在京內,輪出身,亦是高家的人啊。
虞太舒有個極為大膽的揣測,對高彥秋說後,高閣老起初聞之暴跳。
但也許是虞太舒勸服人的能力一流,也許是高彥秋自己想通了,最終他接受了虞太舒的建議。
高彥秋去向皇帝請命,說是夫人病重,想念孫兒,所以懇請皇帝恩準和玉回府探望。
皇帝果然極為痛快地答應了,看似皇恩浩蕩。
但事實上都在虞太舒的預料之中。
因為皇帝看似無意中對許閣老所說的那幾句話,其實潛台詞就是讓和玉跟高府“有所牽連”。
這隻是開始,皇帝最終的目的——
虞太舒往外掃了一眼,卻見高晟正背對著這裡,坐在正廳下右手側的扶手椅上。
“如雪,”虞太舒頓了頓,道:“還記得十年前跟我的約定嗎?”
薛翃做足準備,不論他說出什麼都絕不會驚訝。
但卻再也想不到,虞太舒所說的竟是這樣一句。
眼中禁不住泛出訝異之色。
此刻虞太舒已經起身。
薛翃疑惑地看著他,目視他緩緩走前一步,俯視過來。
他的眼睛很亮,近距離看著,像是有星光邃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