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道:“奴婢查到事發的時候,本該在萬安殿的陶真人的大弟子蕭西華,偷偷摸摸地離開過萬安殿,而且在距離麗貴人身死不遠的地方,恰好有宮內的人撞見過他,您說巧不巧?”
江恒挑眉:“果然是巧。不過這個人身份特殊。皇上怎麼說?”
田豐麵露疑惑之色,說道:“主子的反應有點怪,方才隻說知道了,並且讓奴婢不再查下去。”
“這個不怪,畢竟是陶真人的弟子,牽扯進來很不好。”
田豐點頭:“說的也是。不過……至少此事算是交差了。”
江恒笑道:“您可是順順利利地交差了,我這兒還沒懸在半空呢。我先進去了。”
田豐也知道他正在查那刺客的事兒,本想自個兒說完,再跟他打聽打聽,沒想到江恒說走就走,田豐無奈,隻好先去了。
江恒入內拜見皇帝的時候,正裡頭郝宜在給皇帝梳頭。
郝宜握著皇帝那青緞般的長發,一邊小心地梳理,一邊說道:“這一大早兒,寧康宮的人就去放鹿宮請了和玉仙長過去,原來昨晚上寶鸞公主發熱,早上起來還昏睡不醒。太醫先去看過,說是受了驚嚇所致。”
正嘉漠漠然聽著:“這都是皇後的本事。寶鸞的病本大好了,平白又受了那場氣,偏沒有人給主持公道。”
郝宜見他搭腔,便又接著說道:“是啊,公主小小年紀,也可憐見兒的,昨兒受了氣候,麗貴人又死的巧,隻怕更是多害了一層病了。幸而和玉仙長是個體貼的,醫術又高……”
說到這裡,偷偷往前打量了一眼,見皇帝眉眼舒展,無怒無喜。
郝宜便停了口。
正嘉瞥著他道:“怎麼不說了啊。”
郝宜笑道:“奴婢又多嘴了,再說下去怕主子惱。”
“不該說的你亂說一通,該仔細說的你偏不說了,”皇帝威嚴清肅的臉上,浮出他獨有的半是譏諷半是寬容的笑,哼道:“朕看鄭穀當年真是瞎了眼才收了你當徒弟,他走了,倒是留你在朕跟前兒,時時刻刻地氣朕。”
郝宜聽到這裡,心怦怦亂跳,終於孤注一擲般大膽說道:“主子若是記掛著師父,為什麼不叫他回來伺候呢……”
話沒說完,正嘉已經半闔了眼,臉色微冷。
郝宜噤若寒蟬,忙低下頭,將他的金冠小心戴好。
外間,江恒故意把腳步放重了些,站在門口道:“臣江恒求見皇上。”
“進來吧。”正嘉站起身,舉手撩了撩自己的頭發,又抖了抖衣袖,那裡有一角不知為何卷了起來。
郝宜忙跪在地上,給他將袖子整理妥當。
皇帝又吩咐:“把這夜合香撤了,窗戶都打開!通風之後再換甘鬆香。”
郝宜麻溜地跑走行事。
江恒入內跪在地上,正嘉走到銅鼎熏籠旁邊,伸手試了試,問道:“刺客的事兒查的怎麼樣了?”
“回皇上,昨日的刺客,沒有留下任何活口,作為憑證的隻有他們動手時候喊的那句,倒是有許多人聽見了。”
“然後呢?”正嘉回頭看他。
江恒道:“昨兒臣讓人把六具屍首帶回了鎮撫司,一寸一寸的查看,發現這些人好像真的是出身軍伍。”
正嘉濃眉一蹙:“是嗎?從何處看得出來?”
江恒道:“第一,這些人身上貼身的裡衣,是隻有北地才出的粗織麻布,而且是北軍中統一發放的製式。第二,他們的手上都有薄繭,尤其是虎口處,隻有經常握刀的人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跡。而且他們身上也有數處彆的傷痕,仵作查驗也證明是兵器傷,能看得出的是刀傷跟槍傷。”
正嘉道:“這就能說明他們是行伍出身?如果是經驗豐富的殺手,死士,應該也是會有同樣傷痕的。至於衣物,如果這些人是新進京,或者改不了舊習的,倒也說得過去,但……這是不是有些太明顯了。”
江恒點頭:“皇上聖明。臣也覺著他們叫嚷說是俞蓮臣的人,似乎有些欲蓋彌彰意思,畢竟俞蓮臣雖是逆賊,但那幫人向來耿直的很,就算先前遊擊塞外,也向來是不傷老弱婦孺的,他們就算是想為了俞蓮臣報仇,也會衝著……像是這樣大張旗鼓地刺殺一名女冠子,實在跟他們的名聲不符。”
“總算說到了點子上,他們就算想報仇,也隻會衝著朕來,這種手段,太下作!”正嘉離開熏籠,回到龍椅上坐了道:“還有呢。”
“的確還有一點可疑之處,”江恒猶豫片刻說道,“在驗屍的時候,有人認出來,其中一名刺客,曾經出入過夏太師府上。”
“夏苗?”皇帝微怔,定睛看向江恒,“你確認?”
江恒道:“因為怕引發不必要的驚動,所以暫時沒有讓夏家的人去認屍,隻是微臣的那名屬下堅稱曾在太師府見過此人。”
皇帝竟笑了起來,仿佛覺著這件事很有趣:“居然把夏家也牽扯進來了。那你認為呢?”
江恒道:“臣私心覺著,雖然康妃娘娘的事多少跟和玉仙長有關,但以夏太師的心胸,不至於……目光短淺至此。”
皇帝頷首道:“是啊,為了區區一點私怨冒著自掘墳墓的危險,這不是夏閣老的風格,除非他也是老糊塗了。”
江恒不言語,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皇帝應該會有吩咐。
果然,頃刻,正嘉道:“不用藏著瞞著,你直接去夏家傳人認屍,替朕問問夏太師,為什麼要派人刺殺和玉仙長。”
江恒很意外。
正嘉笑道:“你不是怕打草驚蛇嗎,朕卻偏要讓他們都跳出來。跳的越多,越會露出馬腳。”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戛然而止。
他仍是保持著笑容,但這笑卻透出了冰寒入骨的冷峭之意。
皇帝凝視著江恒,雙眼微微眯起,眸色裡充滿了忖度揣測之色,陰晴不定。
攏在銀灰鶴羽緞袍裡的手輕輕地撚動,像是在拿捏誰的生死。
江恒雖然低頭跪著,卻在瞬間覺著有一股寒氣自周身逼近。
也許……是因為才打開的窗戶,冷冽的冬日晨風從窗外掠了進來,縱橫肆虐,貼地席卷,把他銀白色的飛魚服撩的簌簌抖動。
等待中,江恒幾乎忍不住想抬頭看看皇帝此刻的臉色,卻又下意識地不願在這會兒麵對。
幸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並沒太久。
皇帝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道:“昨兒晚上和玉對朕盛讚你,說昨日多虧了你及時相救……嗯,你做的很好,朕該嘉獎你才是。”
雖是誇讚的話,江恒卻一點兒欣慰之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