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話音剛落, 隻聽“嘩啦”一聲, 從旁邊傳來。
薛翃抬頭, 卻見是魚缸裡的太一, 不知為何迅速地從水底衝了上來,胖胖的小魚兒在水麵上打了個旋,又極快地俯衝入水, 仍舊躲在水底不動了。
皇帝也看見了, 輕聲笑道:“這魚真是怪極了。動若脫兔,靜若處子, 是不是有些像是你?”
薛翃凝視著水底的太一,道:“皇上說笑了。”
正嘉卻凝視著她:“上回朕讓你留在精舍, 回頭卻聽郝宜說你已經跑了。朕可是說笑嗎?”
薛翃道:“當時是師侄受傷,小道心裡牽掛。”
“你就不牽掛朕?連朕的話都敢違抗?”正嘉說著, 手沿著那不盈一握的腰間往上, “知不知道,沒有人敢這樣對朕。”
薛翃想止住皇帝的手, 但此刻被皇帝緊緊擁在懷中, 他身上的氣息像是有麻醉之效,令人渾身的力氣都為之消散。
“皇上不高興了嗎?”薛翃問道。
“不高興, 想罰你。”正嘉垂眸, 唇角挑出一抹笑。
雖然對於正嘉的手段,整個宮內幾乎沒有人比薛翃更了解, 但是給他如此調撩, 仍是有“不能承受”之感。
薛翃抬眸掃了一眼缸內的太一:“所以皇上特來這裡, 不是為了看太一?”
“太一?”正嘉喃喃,輕聲道:“道者,至精也,不可為形,不可為名,強為之名,謂之太一。看得出,你是極喜愛它的。”
薛翃趁機試著掙紮了一下。
“不過,”正嘉的手臂紋絲不動,隻賞光似的看了看隻胖乎乎的小魚:“方才朕已經看過了。現在朕想、好好看看你。”
這會兒薛翃突然想起俞蓮臣來尋她那一夜,蕭西華說,這屋子裡有外人的生煞之氣。
卻不知若是此刻西華來到,會做出如何的判斷。
皇帝的唇印在她的後頸上,潮潮潤潤,又有些異樣的滾燙。
這次不比上回,他用了幾分力道,也許是下意識的,明顯的刺痛感傳來。
“皇上知道我從哪裡來嗎?”薛翃突然問。
“從哪裡來?”皇帝百忙中回了一句,心神已經都在懷中之人的身上。
他盯著那青墨色的發尾,以及下麵白玉一樣的一截脖頸,最最簡單的白與黑,卻偏偏最令人迷醉。
心中好像有一隻柔軟的貓爪在撓著,讓皇帝想要看見、或者得到更多。
他的手自斜襟內探了入內,同時察覺懷中的人猛然一顫。
這種反應,令他甚是喜歡,甚至心動。
薛翃短促地吸了口氣,不敢儘情呼吸,也不能。
室內都是龍涎香跟甘鬆的味道,她覺著,吸入太多的話,會忍不住暈厥。
薛翃回答:“我才探望過寶鸞公主,”不等皇帝反應,薛翃繼續說道:“公主問我,會不會隨著天師真人離京。”
皇帝正是隱隱意亂情迷的時候,突然間聽了這句,整個人清醒了三分。
“你說什麼?”正嘉有些警覺地望著薛翃。
上回他詢問過薛翃去留的問題,立刻得到了拒絕,皇帝雖然心有所盼,知道她未必能離了自己,但畢竟還未得到她親口答應。
他當然有千萬種法子可以把人禁錮在身邊,但終究不及她心甘情願留下來的好。
一念意動,皇帝的動作停了停,他飛快地思忖了會讓:“那你是如何回答寶鸞的?”
薛翃問道:“這要取決於皇上。”
“嗯?”正嘉真的疑惑起來:“朕不明白。朕當然是想你留下來,問題是你肯乖乖聽話嗎?”
薛翃道:“我願意。”
聽見這三個字的瞬間,正嘉的心跳也有一瞬間的停止。
“你……當真願意?”他不能相信,清醒而警覺地眼神盯著薛翃。
“我願意,”薛翃回答,“隻要皇上答應我三個條件。”
“哈,”皇帝早有所料般輕笑出聲:“你這詭計多端的小妮子,朕早就知道,你沒有那麼聽話。”
“隻是三個條件而已,”薛翃道:“不知皇上能嗎?”
正嘉微微一哂:“這天下沒有朕不能的,你先告訴朕,你的條件到底是什麼。”
薛翃道:“在這兒之前,請您先放開我。”
習慣了擁抱著一個人,而且這人又是自己心心念念渴盼著的,放手這種極簡單的動作,就成了最難的抉擇。
正嘉皇帝最擅長的其實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心十分剛硬,可以做到對萬物冷漠無情,但是這會兒……
可皇帝畢竟還是那個睿智冷靜、城府深沉的皇帝。
他從來分得清輕重緩急。
正嘉道:“那好吧。”
他果然張開雙臂,仍是帶笑望著薛翃,半真半假說道:“你隻管開口,隻是有一件,——不許漫天要價,如果是故意為難朕,你可要小心點。”
薛翃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不說說看,又怎知成不成呢。更何況,我跟皇上的心意並不一樣,也許對我而言不可能的,對皇上而言卻是輕而易舉呢。”
正嘉笑道:“這奉承朕喜歡,說罷,看看朕能不能接住你那些鬼靈精怪的條件。”
皇帝將目光轉開,不再多看薛翃。
他心性雖穩,畢竟也是一個男人,心念蠢動,情難自禁,多看隻是多添了折磨。
於是皇帝轉身,仍走到那紅木茶幾旁邊,低頭打量魚缸內的蘭壽。
那小魚方才驚鴻一躍,這會兒重又乖乖地趴在了水底。
皇帝雙手負在身後,俯身靠近了打量,兩隻晦暗深邃的雙眸,給水晶缸的光芒反耀,越發的深不可測。
身後,薛翃看著仿佛漫不經心的皇帝,卻有些遲疑。
真的要留下來嗎?
局麵比她預想的還要複雜。俞蓮臣去了塞北,虞太舒在朝中另有所圖,寶鸞的懇求,寶福的彆扭……
一走了之反而容易,若留下,這條路注定要超乎尋常的難走。
室內安靜的令人心神不寧。
皇帝看了會兒太一,回頭掃她一眼:“怎麼了,總不成是不敢開口了吧,是想臨陣退縮嗎?”
皇帝總能這樣一陣見血,直指要害。
他這句半是挑釁半帶戲謔的話卻有奇效。
薛翃暗中握緊雙手,拿定了主意。
薛翃道:“我畢竟是修道人,絕了七情六欲,所以並不想皇上每每對我如此親近,這樣勢必會招惹許多非議,並且有損師門清譽,我若留下,皇上當對我以禮相待,不可逾矩。”
正嘉雖做足了意外的準備,親耳聽見,仍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情不自禁地皺眉:“朕喜歡你,和玉,不是有意輕薄,朕從未對人如此上心……你如何還不明白。”
當然了,身為天子,從來隻有女人們費儘心思地討好他,靠近他,爭寵侍寢,哪裡似如今這樣角色顛倒一般。
薛翃不去看他,轉身道:“我自然明白,隻是……我奉道,奉的是道法自然,所以到底也要我心甘情願的才行,皇上不能再如今日這般強人所難。”
正嘉聽到“心甘情願”,眼中精光一動:“你是說……”
他並沒有說完,隻是一笑。
薛翃道:“您可能答應嗎?”
半晌,皇帝才道:“既然是你要求的,又是這般懇切,朕如何忍心拂逆,準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