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遲疑了一會兒, 終於往門邊走去。
還沒打開門,外間高倜已經沒了耐性,手微微用力,門扇悄然而開。
門內門外的兩人猝不及防麵麵相覷。
目光相對,高倜看看薛翃, 又看看那門,終於說道:“你磨蹭什麼?”
薛翃退後一步:“大公子有什麼事嗎?我正要休息了。”
好像沒聽見薛翃的話似的, 高倜自顧自地邁步進內, 環顧周圍:“這打掃過後,果然是煥然一新了。隻不過……當初那些物件都沒了, 還透著一股死氣。”
他走到桌邊落座, 盯著桌上的定窯茶具:“這屋子沒了主人,就也像是死了一樣。你說對不對。”
薛翃不言語。
高倜抬眸,淡淡問:“還在生我的氣?”
“嗯?”薛翃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的目光方才悄然往內屋溜了過去, 想看看那個人是還在, 還是已經走了。不過按照他一貫的行徑,隻怕早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等著看戲。
高倜道:“上回, 可傷到你了?”
薛翃回過神來,她咳嗽了聲,這會兒說這些話,卻容易引發誤會。
“沒有大公子傷的重吧。”薛翃淡淡的回答。
高倜竟然一笑:“是啊, 我想不到, 十年沒見, 你變得這樣厲害了。當時你是用了什麼法子?”
薛翃並不回答:“此後大家彼此以禮相待, 就不必再提這件事了。”
高倜撫著自己的膝頭,那裡的傷早就愈合了,隻是時不時還隱隱作痛,好像在提醒著自己。
“以禮相待,”他喃喃說了一句:“也許吧。”
他出了會兒神,又看向薛翃,卻見對方立在靠牆的一張紅木琴桌前,正仰頭看著牆上的一副紅梅雪豔圖。
高倜看著她纖弱的背影,突然問:“你為什麼要回來。”
薛翃回頭看了他一眼,並不做聲。
高倜驀地站起身:“高如雪,我跟你說話!”
薛翃這才回身:“你想說什麼?”
“你為什麼要回來,”高倜走前幾步,幾乎走到她身前,他低頭望著麵前的女孩兒,眼中透出怒色:“你、你這混蛋,你居然像是沒事人一樣!”
薛翃挑眉,她仿佛能看見裡屋那人聽見這句時候不悅的臉色。
隻不知道他能忍到什麼時候。
高倜死死盯著她,繼續說道:“當初我叫你不要走,我能保護你,你說什麼是為了更重要的……現在是怎麼樣,你更重要的,難道是在宮裡?”
薛翃本以為高倜是又要為難自己,先前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沒怕過,何況這會兒篤定了江恒在裡屋。
如果高倜還要用粗,那就是他自己不知死活了。
隻是想不到,高倜竟然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薛翃望著少年憤怒的眼神,愣住了。
眼前重又出現上回跟高倜單獨相處時候浮現的場景:
——那少年捉住高如雪的手,將她甩在地上。
下一刻,少年高倜指著她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什麼要答應那老道士!”
不知是傷心還是憤怒,淚從他眼中衝了出來。
地上的女孩子有些艱難地爬了起來,不聲不響。
少年衝過來又攥住她:“那老道士是個騙子,不能信的!你跟我去和祖父說,你不要出家!”
她這才掙紮起來:“大哥哥!”
高倜回頭,淚撲簌簌地從眼中掉下來:“你要是跟那老道士走了,山高水遠的,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一出家,就不是高家的女孩兒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可是還有我,哥哥會對你好的,會保護你的!”
高如雪並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臂,竭力舉高了,給高倜擦拭臉上的淚。
“我知道哥哥是好人。哥哥彆哭了。”女孩子柔柔弱弱的聲音,讓人鼻酸。
高倜突然放開手,他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
高如雪探手撫過他的頭。
高倜張開雙臂,把她抱入懷中:“如雪,哥哥舍不得你。留在家裡好不好?哥哥快長大了,長大了就更能保護如雪了。”
半晌,高如雪道:“哥哥,張天師會待我很好的。而且我離開家,並不是因為討厭家裡的人,因為我……有更重要的……”
高倜抬頭:“你說什麼?什麼更重要的,什麼東西?”
高如雪沒有回答。
高倜隻當她年紀小,隨便瞎說,見無法勸服她,便去求父親高孺。
高孺卻並不待見高如雪,又見兒子哭的淚人一樣,毫無男兒氣概,他心中很不喜歡,便叫人把高倜鎖在房中,叫他閉門思過。
就在那兩日,高如雪離開了高家。
那天,從高府長公子的房中,傳出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叫之聲。
但不管他如何不舍難過,妹妹還是跟著老道士走了。
這麼多年來,累積的想念漸漸變得恨愛難分。
更不知如何麵對這才回歸的人。
***
薛翃愕然地看著麵前的少年。
之前隱約回想起如雪跟他的過往,還以為他是虐待如雪,卻想不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此刻麵對高倜的質問,薛翃心中的淡淡惱意也隨之消散,她對上少年通紅的雙眼,終於明白了他的心意。
“不管是為什麼,我不是回來了嗎?”聲音變得溫柔,薛翃微微一笑:“哥哥惱我了呀?”
遲疑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將一聲“哥哥”叫了出口。
薛翃才說完,淚就從高倜的眼中刷地流了出來,少年的嘴唇不聽控製地顫抖,終於他張開雙臂,緊緊地把人擁入懷中。
雖然心存溫柔,可對少年這樣親密的舉止還是覺著不習慣,薛翃屏住呼吸,睜大雙眼,無所適從。
幸而高倜很快放開了她。
少年回過身,擦了擦臉上跟眼中的淚:“我並沒有原諒你。”他哼了聲:“你總不能說走就走,想回就回。”
薛翃正在整理衣裳,聽出這少年賭氣的口吻,不禁笑笑。
高倜是高府的長孫,平日裡待人接物文質彬彬,也向來冷靜自製,自從成年後便極少落淚,人人稱讚是大家貴公子的做派,今日這樣,自己也覺著窘迫。
可是心裡卻是輕快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