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寶鸞畢竟不像是之前那樣愛說愛笑愛撒嬌的模樣了,待她也總是冷冷淡淡的。
此時,寶鸞轉頭見薛翃來了,便一翻身,把被子拉高。
薛翃在床邊坐了,輕輕握住她肩頭:“公主?”
寶鸞縮著身子,一動不動,薛翃想拿她的手出來診脈,寶鸞卻仿佛知道她想做什麼,隻管躲著。
薛翃隻得說道:“公主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了嗎,諱疾忌醫如何了得?”
寶鸞悶頭道:“你又不是真的大夫!”
薛翃道:“那我叫太醫來可好?”
寶鸞道:“我不用你管,你彆理我。”
薛翃默然,如此半晌,才說道:“皇上下詔,為端妃跟薛家平反了,公主可高興嗎?”
寶鸞並不做聲。
薛翃道:“我以為你會高興些呢。”
“有什麼可高興的?”寶鸞突然大叫,她翻身坐起,瞪著薛翃道:“我母妃又不能活過來了!”
薛翃一震。寶鸞瞪著她,眼中隻管流出淚來,卻又一翻身趴到,嚎啕大哭起來:“母妃!”
薛翃望著小孩子痛哭的樣子,眼中酸脹難當,她上前將寶鸞抱起來,小孩子還要掙紮,卻給她不由分說地抱入懷中。
寶鸞給她緊緊地抱著,無法掙脫,而她的懷抱這樣溫暖熟悉,令人貪戀。可是……
寶鸞淚流不止,叫嚷:“我討厭你,你對我是虛情假意的,再沒有人像是母妃那樣是真心地疼愛我們了。”
薛翃道:“是,我知道。沒有人比得上。”
寶鸞聽了這句,卻更心酸大哭道:“我想母妃,平反又有什麼用,我隻要母妃。”
薛翃難以忍受:“彆哭,好孩子,彆哭……”
這瞬間,薛翃幾乎要向寶鸞承認自己就是端妃。但在她還沒有開口的時候,宮女送了藥上來:“公主,該吃藥了。”
寶鸞一愣,猛然抬起頭來,猶如受驚。
薛翃看著那碗藥,目光微動:“是誰開的藥方?”
“是太醫院的劉太醫。”
薛翃接了過來,頃刻一笑道:“劉太醫先前就負責給你看病,這藥必然是好的。公主,不如我喂你喝了罷。”
寶鸞看看那藥,又看向薛翃:“我……”
薛翃微笑:“喝了藥,病才會好。若是端妃看見公主哭的這樣,一定會不安生。”
寶鸞的眼中又滑下淚來,嘴唇顫抖。
薛翃舀了一調羹藥汁,送到她的嘴邊。
寶鸞緊閉著嘴唇,過了會兒才道:“我、我怕苦,你……”她竟不知說什麼似的停住了。
此刻薛翃身後那宮女卻向著她使眼色,寶鸞流著淚,終於又繼續說道:“你能不能,幫我嘗嘗苦不苦?”
薛翃一怔,然後道:“好啊。”
她捏著調羹,將藥汁調轉,送到自己的唇邊。
寶鸞的眼睛也跟著慢慢地睜大,幾乎屏住呼吸。
薛翃看著那勺子藥,又看看寶鸞,溫聲道:“其實,公主的母妃,一直都在陪著你。我、我知道比不上她,也知道公主對我有些誤解,但是,我疼愛公主的心意,跟端妃是一樣的。我願意為公主做任何事。”
薛翃說罷微微一笑,張口要喝那藥。
寶鸞眼睜睜地盯著她,當看見她唇角微張的時候,寶鸞突然撲過來,一把將藥碗打落:“不要喝!”
藥碗給打翻在地,跌得粉碎。
寶鸞驚魂未定地看著地上的藥汁,道:“這裡頭有、有……”
薛翃卻沒等她說完,便將她重又緊緊地抱入懷中。
寶鸞僵了僵,然後終於放聲哭道:“和玉!”
薛翃聽著女孩子稚嫩的呼喚,忍不住也落下淚來,但心裡卻快慰異常。
薛翃早嗅到那藥中有異,隻是不知寶鸞知情不知,所以故意假裝沒有察覺的……如今卻已經試了出來,這孩子並沒有讓她失望。
但就在這時候,有人道:“寶鸞,你乾什麼!”
寶鸞身子一抖,從薛翃懷中抬頭,卻瞧見了是寶福氣衝衝地走了進來。
寶福盯著寶鸞道:“你還跟她這樣好?”
薛翃緩緩放開寶鸞,望著兩個孩子。寶鸞囁嚅著,流淚道:“姐姐,和玉、和玉不是壞人。”
寶福厲聲道:“她不是壞人誰是?從一開始她就利用你,終於現在迷惑了父皇,還把母妃的宮殿都給占了!她、她……還害死了江指揮使!”
寶福說到這裡,淚落如雨,她瞪著薛翃道:“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我恨不得殺了你!”
寶鸞急道:“姐姐,不是的,和玉不是的。”
薛翃握了握寶鸞的手,站起身來。
“到底是誰害的江指揮使,你不是該最清楚嗎。”薛翃望著寶福。輕聲說道。
寶福一愣:“你瘋了,你說什麼!”
薛翃道:“皇上為何為難江指揮使,你跟在太後身邊,會不知道?”
寶福臉色一變:“你……”
身後寶鸞低頭,麵色惴惴,欲言又止。
終於寶福冷笑:“現在你還想挑撥離間?我都知道了,是你的毒害死的江指揮使。”
“那是誰送他進去的。”薛翃淡淡說。
“有何可說的?無非都是你害的!”寶福大叫。
突然寶鸞道:“姐姐……”
“你閉嘴!”寶福有些失去理智,轉頭怒斥。
薛翃皺眉。
“不,”這次寶鸞卻沒有退縮,她忍著淚,繼續說道:“是、是太後娘娘讓我……教導鸚鵡念江指揮使,太後還讓我到養心殿,讓父皇知道的。”
寶福聽得真真的,但卻無法相信:“你在說什麼?”
寶鸞哭道:“太後說和玉是壞女人,若是我這樣做的話,父皇就會罰她。我雖然不明白,但是我覺著太後說的對,所以我、我才……”
她羞愧地看向薛翃,深深地低下頭去。
寶福倒退兩步,站立不穩,跌在地上。
薛翃走前要扶她起來,卻給寶福推開。
呼吸急促,寶福始終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真相,她胡亂地搖了搖頭:“不,我不信。”
薛翃道:“她是你嫡親的妹妹,你不相信她,去相信彆人嗎?”
“不用你說,”寶福聞言瞪向薛翃:“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引起的!說到底江指揮使也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也不會……”
話音未落,薛翃已經一掌摑在寶福的臉上。
寶福給打的往旁邊歪了歪頭,然後她匪夷所思地:“你敢打我!”
“我敢,”薛翃看著自己親生的女孩兒,道:“這是替端妃打的。我不相信端妃教出來的,是是非不分的孩子!或者說自打她去了,你就長歪了,連黑白好賴都不分了?”
寶福又氣又難過,流著淚瞪著薛翃:“你、你有什麼資格替母妃打我,你是什麼東西,住了雲液宮,就以為自己是我母妃了嗎?!”
寶福說著爬了起來,轉身往外跑去,寶鸞叫道:“姐姐!”寶福置若罔聞,一直出宮去了。
這夜,薛翃便留在了寧康宮。
小公主解開了心結,格外地纏著薛翃。又說:“當時你才來宮內,治好了我的病,我其實並不喜歡你,可是大家都說父皇喜歡你,所以我想……你可以保護我,可以幫著我對付那些壞人,我才對你好的。”
說了這個,寶鸞臉上流露慚愧的表情:“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你不是利用我的,你是真心為了我好,除了母妃,你是唯一真心對我好的人了。我都知道。”
她仰頭望著薛翃:“上次太後指使我乾的事,其實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和玉。”寶鸞流著淚,撲到薛翃懷中。
薛翃揉了揉她的頭發:“今兒為什麼推翻了那碗藥?”
寶鸞將臉埋在她的懷中,幸福的蹭了蹭,低低道:“我舍不得你!上次聽了太後的話我已經很後悔了,這次若還聽她的,我怕……沒了你我不知會怎麼好。”
薛翃昏厥那幾日,女孩子心中愧疚忐忑,怕是因自己的緣故讓她有個三長兩短,暗中偷偷地跑到雲液宮探望薛翃,卻偏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如今解開心結,如失而複得,心中的歡悅自然無法形容。
薛翃抱著寶鸞,此刻才有種踏踏實實、母女天倫之樂之感。
不料正在喜歡之時,外頭小全子來說:“仙長,永福宮那邊好像有動靜。”
***
且說之前寶福匆匆地跑回了永福宮後,本想跟太後控訴寶鸞的無用,和玉的猖狂。
但是太後卻並不在正殿,隻在小暖閣裡。
寶福等不及人進去傳報,自己便跑了進去,將到暖閣才放慢腳步。
正要抬手敲門,突然聽裡頭顏太後說道:“不知道寶鸞那個丫頭這次做的順不順利。”
嬤嬤道:“小公主倒是極為伶俐,看著比寶福公主還聰明許多呢。上次教導那鸚哥兒,那麼快就教會了。事情也做的天/衣無縫。”
這句話刺入耳中,寶福突然覺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卻聽太後笑了兩聲,說道:“就因為她這點子聰明,倒是讓哀家有些不忍心了,本來今日那藥,是想讓他們兩個喝了的,——想想看,皇上最疼愛的端妃的女兒,跟他的新寵同歸於儘了的話,皇帝卻是埋怨誰去?”
嬤嬤道:“原來太後先前是這麼打算的?太後到底心慈。”
“是啊,年紀大了,不想做那些事了,就隻除去和玉便是,等把寶福遠遠地嫁了,留下寶鸞說說話解解悶,也是好的。”
嬤嬤說道:“是了,若是和玉毒發身亡了,皇上會不會怪罪寶鸞公主?”
顏太後道:“如果他真的因此怪罪寶鸞,那可就好笑了,才發了上諭給薛家正名,如今又要為了個新寵為難端妃留下的女兒,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嬤嬤笑道:“還是太後英明。”
顏太後也笑:“讓哀家覺得荒唐的是,這和玉自詡薛翃對她有恩,所以自打入宮後,便百般地對寶鸞寶福示好,又百般地挑起事端,把後宮那麼多人拉下馬,攛掇著皇帝給薛家翻案,後麵這件兒還真給她做成了,隻不過前麵這件,哈哈,也算是她求仁得仁,自食其果罷了。”
正說到這裡,門“彭”地給推開了。
太後吃了一驚,轉頭看時,卻見是寶福站在門口。
麵上的慌張之色一閃而過,太後看一眼身邊的嬤嬤。
那嬤嬤假作無事的,問道:“公主怎麼不通報一聲就跑來了?”
寶福瞪著太後,氣的渾身發抖:“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太後皺皺眉:“你這丫頭,越發無禮了,說的是什麼?”
寶福走前兩步:“你居然利用寶鸞害了江指揮使,你還想把寶鸞也一並毒死,如果不是我親耳聽到,我絕不會相信……”
寶福的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淚幾乎落下,又生生忍住:“我雖然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我,可卻想不到,竟是這樣討厭我,討厭我們,你的心腸又是這樣歹毒!”
顏太後聽到這裡,麵上才露出厭棄之色:“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說。趕緊退出去,不該說的話,不要信口胡說,小心禍從口出。”
寶福紅著雙眼笑道:“太後是在威脅我嗎?如果我把今日聽到的話說出去,太後也要殺了我嗎?”
太後喝道:“你瘋了?”
寶福道:“我是瘋了,從當初你做主害了我母妃的時候就已經瘋了,是給你嚇瘋了的!我不想自己也變得跟母妃一樣下場,才會討好你,可現在我才清醒過來,你原來才是最壞的惡人!”
寶福說著,舉手把桌上的茶壺瓷杯抓起來,狠命地扔向了太後,那茶壺裡是新衝的茶,水還滾燙,熱水飛濺,疼得太後慘叫起來,那嬤嬤急得忙來保護。
太後忍著痛喝道:“來人,把這個瘋子給我押下!”
門外已經有太監跟宮女聞聲衝了進來。
寶福奮力將桌子掀翻在地,見有人來捉自己,便叫道:“你又想來害我了嗎?也想把我淩遲處死嗎?你做夢!”
寶福俯身抓起地上的一塊尖銳的瓷片,回手抵在自己的頸間:“寶鸞說的對,這宮裡沒有人真心對我們,沒有人!你這惡毒的女人,我死了後變成鬼也要來找你索命!”
太後驚魂未定,聽了這句冷笑道:“是嗎,就像是你那個已經做鬼的母妃嗎?哀家就在這裡,讓她隻管來!”
寶福聽著,眼中的淚刷地落下來,打在她握著碎瓷片的手上,手已經給割出了血,寶福卻感覺不到痛。
正要自尋短見,有一隻手無聲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耳畔有人道:“鬆開!”
聲音很輕,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