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裡,容見難得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日子。
不用上學,不用化妝,不用出門,也不用和外人勾心鬥角,講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每天睡到自然醒,再同替他診脈的竹泉聊些無關緊要的民間俗事。
竹泉常年以僧侶的身份在外行走,倒是知道不少趣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容見才穿來的時候大病了一場,當時他不在護國寺,所以沒有前來診治。
容見時常抗議他開得藥太苦,而且他的病早已痊愈,根本沒有喝藥的必要。
竹泉是個修士,不是不通情達理的老大夫,耐心地同容見講道理:“殿下.身虛體乏,時常無力,坐臥之間,有時頭暈,本是缺少飲食的緣故。這樣長久清減下去,身體難免會有虧損,隻有藥補。”
一旁的周姑姑已然要落淚了:“殿下受了這麼多苦,連身體都不好,日後去了下頭,我都不知道有何顏麵再見小姐。”
又對容見道:“殿下千萬要聽從修士的話,每日的藥湯是萬萬要緊之事。”
容見:“?”
他偏過頭,見竹泉低眉斂目,唇角含笑,一副慈悲模樣。
這光頭和尚!
實際上,周姑姑在不在意的問題不算很大,因為明野每天都會來監督他喝藥。
雖然明野是他的貼身侍衛,但也不能自由出入公主寢宮,甚至連長樂殿的大門都很難進。
所以每次都是坐在那株桂樹上,用桂枝敲響臨近的那扇窗戶。
容見聽到響動,就會打開窗,看到外麵的明野。
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一度讓容見覺得長樂殿的守衛很少,整個宮殿的防禦漏的像個篩子,幸好凶手想的是用瘋馬殺人,不然自己可能在睡夢中就被刺客噶了。
為此他還特意問過周姑姑。
周姑姑笑著道:“殿下是才經曆了過那些事,心有不安,但不必過於煩惱。長樂殿共有三個門,正門有十個侍衛,兩個指揮,輪流輪值。而兩個側門也分彆有四個侍衛和一個指揮當值。來往出入都要出示腰牌,宵禁之後更是絲毫聲響都必須前往探查。”
最後的結論是:“咱們長樂殿如鐵桶般滴水不漏,連個老鼠都進不來,殿下大可放心。”
容見:“……”
真的假的?
就算看門的侍衛都是平庸之輩,當值也不儘心,但好歹也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總能抓住想要渾水摸魚進來的人。
而明野來去自如,守衛甚至沒有發覺。
明野口中的“略通武藝”和他理解的那個略通,大概、應該、可能不是一回事。
也是,容見想,畢竟明野都能一刀將瘋馬斃命,一息之間,乾淨利落。
作為這個世界唯一欽定龍傲天,男主角武力值高一點怎麼了!
容見很快用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
而明野雖然每日都來,但也不是都會停留很久。公主遇險生病,宮中諸事繁忙,他也有事要做,似乎來也是抽空。
午後時分,容見待在寢宮裡,昏昏欲睡,卻沒有睡,等待一個人的到來。
窗戶很輕地響了幾下,容見如夢初醒,他推開窗,看到桂樹上的人。
幸好是年年常綠的桂樹,冬天也不會落葉。
容見這麼想著,站起身來,弓著後背,小聲道:“等一下,你待在那就好了。”
明野便停在那看著他。
容見的病早就好了,暫時不用再卷學業,又沒什麼要煩惱的事,此時精力過剩,很想活動手腳。
他提著裙角,從那扇完全打開的窗戶鑽了出去,稍稍穩住身形,坐在了窗台上。看了一眼四周,覺得大約是安全的,便偏頭靠在雕花的窗欞上,臉對著明野。這麼折騰了一小會兒,腦袋又被磕的有點痛,便將榻上的小軟枕撈了出來,墊在後腦勺,就很舒服了。
容見說:“今天怎麼來得好早。”
明野點了下頭:“當完值了。”
容見有點認真地說:“姑姑的湯藥還沒煎,本宮可不會催她的。”
又說:“本宮現在好好的,連竹泉都說不用再怎麼喝藥了。”
明野低著頭,看著容見搖晃的小腿,時不時踢到自己的袍子,本來就這麼安靜地聽他說話,聞言道:“殿下怎麼又騙人?”
容見道:“什麼是又?”
明野漫不經心道:“那位竹泉修士明明說的是,殿下身體虛弱,要用藥補才對。”
他怎麼連這個都聽到了。
容見有一瞬的緊張,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又慶幸周姑姑平日裡也很小心謹慎,不會將那些訴之於口,而是彼此間心知肚明即可。
他放下心,想起昨日竹泉同自己說過的話,他們還聊了好一會兒。
竹泉是個閒和尚,他是個閒人,隻有明野很忙,容見半是轉移話題,半是有幾分認真:“你下次來了,敲敲窗戶就好。”
明野瞥著他的臉,不緊不慢問:“可是殿下和竹泉修士還在說話。”
容見不假思索道:“讓他出去就好了。竹泉閒著也是閒著,還是去念經吧。”
明野笑了一下:“聽聞竹泉修士是當世少有的行醫名手,他說的話,殿下總是要聽的。”
容見的臉皮沒有那麼厚,謊言被人當麵戳穿也能從容不迫,隻好狡辯道:“他是那麼說,但是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明野靠近了些,他伸出手,握住容見的手腕。
容見嚇了一跳,連身體都彈了起來,後麵靠著的軟枕都順著窗欞滑下去了。
但準確來說,明野並不是真的碰到了容見。
他的大拇指和中指圈在一起,虛握住了容見的手腕。
容見的手腕那麼纖細,即使是這樣,也沒有碰到他的皮膚。
明野平靜道:“殿下這麼瘦。”
容見晃了晃手臂:“有的人骨頭就是細的……”
以此辯駁明野的論證是不對的。
明野隨意地點了下頭,神情平淡,鬆開容見的腕子,然後抬起手,手掌張開,一刹間便靠得很近了,幾乎要將容見的臉包起來。
對於一般人而言,突然出現在麵前、填滿視野的東西,總是會覺得害怕。
但這個人是明野,容見就本能地沒有太大感覺。
可能最開始的時候,容見覺得自己看過《惡種》這本書,他了解男主的品行,知道對方不會隨意殺人,但總是想要遠離。而在此之後,這個人又像是哆啦A野一樣什麼都可以做到,遇到危險的時候,他會擋在自己麵前。
容見變得沒有那麼了解這個人,卻反而會信任和依賴。他不再是一個知道全部的讀者,而是以另一個身份認識明野。
迎著光,透過指間的縫隙,容見看到明野的臉。他的臉被翠葉緋袍映著,膚色冷白,五官輪廓極深,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很難忘記的英俊。
他做這樣僭越的事,語調也沒什麼變化,依舊很平常:“臉也這麼小。”
容見的心中湧上一些很莫名的感覺。甚至他們之間都沒有那麼靠近,沒有突破一般的社交尺度。
但是他們之間,他和明野之間,正在建立一種不同尋常的聯係。
一個人用手指的長度測量另一個人的手腕,他用手掌大小比對自己的臉。
無法用言語表明,隻能憑借人的直覺、感官、心跳,察覺到的、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東西。
容見緩緩地眨了下眼,他們離得那麼近,近到垂下眼眸時,濃密的睫毛就會在明野的掌心留下痕跡。
那也隻是一閃而過。容見不明白那些是什麼。
明野怔了怔,他的手原來是很穩的,竟抖動了一下。
沒有緣由的,明明已經精準地測量過容見的臉,明明容見也沒有再反駁,他卻沒有移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