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宮破之後,改朝換代,靈頌如浮萍入海,轉瞬即逝,回到民間,再也未曾出現。
這麼厲害的一個姑娘。
容見看著她,想了想,認真地問道:“靈頌,不如本宮送你出宮吧。你喜歡什麼地方?”
作為一個公主,容見的權力不算多,被困於深宮之中,但照顧一個侍衛,安排一個宮女還是能夠做到的。
她現在的臉上還沒有傷疤,說明是之後在宮中被人所傷。既然這次蕭貴妃把她拿出來做筏子,說明靈頌並不看重信任,在原書中後來被蕭貴妃傷了臉,也不無可能。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容見既然還記得原書,也知道她最後的去向和心願,不如就在此刻讓她帶著金銀,圓滿地回到民間,或許生活能更加幸福。
就是……有點對不起明野,不小心把他的探子放走了。
但明野在宮中安插的人何止一處,靈頌不過是其中一個,而最後的開門迎接,也是宮中本來就沒什麼願意抵抗之人了。
容見這麼想著,打算再拿點東西給靈頌,讓她出宮後也好有個安身之地。
靈頌愣了愣,似乎沒有想過這樣的事。對於宮外,那些將她送到這裡換取銀子的親人,她已經快要忘掉了。很多宮女會將微博的月奉托人送出宮,供養父母兄弟,但是她沒有那麼做。
宮外很好嗎?她不那麼覺得。
靈頌忽然問到:“殿下是嫌棄奴婢不夠伶俐,不願意留奴婢在身邊侍候嗎?”
容見本能地反駁:“怎麼會?你看起來就很聰慧。就是覺得,這深宮之中,也沒什麼好待的,你年紀還小,出去了之後,想要做什麼不可以?”
又忽然意識到,原來她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啊。
當時容見就是用覺得她伶俐聰明的借口敷衍蕭貴妃身邊的人,把她帶回長樂殿的。
靈頌沒有下跪,她是個膽子很大的姑娘,看著容見道:“殿下救了奴婢的性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奴婢想要侍奉殿下,已效犬馬之勞。”
其實很少會有宮女是這麼說效忠的話,大多是外頭的一些武將官員。
容見想著,或許是她年紀還小,沒太想明白。而且那一日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大約是真的存了報恩之心,也不好強迫她出宮,以後反倒成了遺憾,便道:“那你如果願意,就留在長樂殿做事好了。但要是將來想離開了,告訴本宮一聲就好。”
靈頌這才露出一個笑來。
她其實沒有想太多,在長公主的身邊,好像總是很溫暖,至少會比宮外好一點。
容見還是把那幾樣首飾送給她,問她喜不喜歡,要不再挑一些更精巧的、更適合佩戴的首飾,這麼忙了一會兒,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你也不必那麼拘束,長樂殿的規矩沒那麼嚴,四福都是直來直去的。”
他方才沒糾正靈頌的自稱,是準備把她送出去,所以沒有那個必要。但既然要留下來,無論留多久,都應該得到好好的對待。
容見望著靈頌低垂著的眉眼,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
明野當完值,去謝都事那裡複命,然後回到了自己的那處小院子。
這處院子地處偏僻,即使是在宮中,周圍都有些荒蕪,離衛所也很遠,所以隻有明野一人住著。空間也很狹小,屋子裡連個放炭盆的地方都沒有,生怕不小心燒起來點著彆的東西。
東西雖少,但看著都很簡單乾淨,所以雖然填滿了,也顯得空蕩蕩的,沒太多生活的痕跡。
隻有桌上擺了一些碎貝殼和幾支眉黛。
明野偏頭看了眼,拾起一塊貝殼,打磨了起來。
閒暇之餘,他已經做了很久,也即將做完了。如果他有心要做,本不可能這麼慢的,而如果他不想做,也不可能到了即將完成的地步。
隻是明野知道,這支由眉黛、貝殼打磨出來的硬頭筆,是不適合送出的禮物。
他就這麼又打磨了兩塊貝殼,窗口卻忽然落下一個影子,鳥喙在窗格上啄了幾下,發出很輕的響動。
有人送信過來了。
明野放下手中的東西,打開不大的信紙,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小字。
萬來商會的掌櫃,收養明野的人,永遠將臉藏在人.皮麵具之下的孟不拓已經抵達京城。
他為了駙馬之位而來,那位準駙馬徐耀卻被流放了。
重生之前的十八歲,明野對孟不拓的印象是愚笨,到現在也不必改變。
他確實不是個聰明人。野心極大,膽量極小,不敢出現在世人麵前,隻以手段相要挾。
孟不拓千裡迢迢趕到這裡,徐耀卻被流放,是明野的辦事不力,他無法掩飾怒火,必須要懲罰明野,是明野沒有做好這件事。
手段也很簡單,他知道明野的弱點,甚至親自製造了這個弱點,他用這個威脅明野,也很多次用來折磨明野,讓明野畏懼自己。
明野並沒有因此而受折磨,他隻是覺得很麻煩。
就像現在,他大致猜到了那個日期。
看完後,明野拿著信的手搭在桌子邊沿,他的神情沒什麼變化,依舊寡淡至極,像是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動容。
過了一小會兒,明野點起燭火,寫滿字的薄紙一碰著火,轉瞬間就燒完了。
絲絲縷縷的青煙扶搖直上,很快消失在這個世界。
人死了也是這樣,不過燒得時間要長一些,久一些,最後也會成為一把灰,與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那曾是一個人。
重生回來後,明野做的事不多,因為他知道什麼是必須做的、正確的事。
掌櫃不能留了。
明野想,又偏過頭,漆黑的眼瞳看著那堆貝殼,拾起其中一塊。
將貝殼對準跳躍的燭火,光亮會透過薄薄的殼,反射出斑斕的色彩。
明野在容見的身邊,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了解他所有與一般人不同的習慣,知道他之前所處的環境與這裡完全不同。
做這支筆沒有必要,至於送給那個人則更不正確。
對於一個沉默的觀察者而言,暴露出他對觀察對象的了解是很危險的行為,會提醒對方自己正在被另一個人觀察看透。
他在做一件不正確的事,明野能很清晰地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
並且他無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