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早有安排,但眾人一求,他就讓公主成婚,豈不會讓朝臣疑惑,露出馬腳?
他要被“逼”得不得不同意,甚至引導他們提出自己想選的那個人。
世家大族和寒門文人,是朝堂上兩股抗爭著的力量。
比起讓自己的人成為駙馬,他們更不希望讓對方的人登上帝位。既然如此,爭到最後,隻能兩邊各退一步。
不是世家,也不是寒門的人。
那落魄無權的勳貴便是最好的選擇。家世不出眾,空有個爵位,稱不上世家,手中無權,但從小養在富貴堆裡,學識不出眾的勳貴子弟是再好不過的駙馬人選。
費金亦要讓這朝堂上的眾臣,以為是他們自己將費仕春推上那個位置。
他是這麼想的,前期以做了許多事,但並無一人知道他的打算,甚至連身邊的張得水都沒看出來。
*
容見上了一天的課,到了晚上,就聽說了今日朝堂上的爭論。
容見:“……”
如果是才穿來的時候,他一無所知,可能也就那麼過去了。然而現在他的消息已經靈通很多,知道得越多,也越多煩惱。
回去的路上,明野在前麵提著燈,容見走路時想了很多,有點心不在焉,不小心踩到明野的袍子。
明野回過頭,將燈微微抬高了些,照亮了容見的臉,他問:“殿下不開心嗎?”
容見知道自己的演技沒那麼好,能瞞過眼前的明野,而且他也不想一個人悶著,坦白道:“心情有點差。”
明野問:“是為了今天早朝的事嗎?”
容見點了下頭。他覺得很煩,很想要跑路,但又跑不掉,於是更煩。
明野看著容見微微皺起的眉:“殿下不用去想那些暫時解決不了的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會有辦法的。”
容見呆了一下,完全沒想過明野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因為明野是人定勝天、絕不服輸的性格,如果在《惡種》裡,他有任何時刻的得過且過,聽天由命,都不會是那樣的解決。
明野用那種不太常有的語氣輕聲道:“因為殿下已經很努力了,也很累了。”
容見的心頭一顫。
其實來到這裡以後,他一直裝作很如魚得水,實際上戰戰兢兢,麵對那些之前人生中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事,演得很自如的樣子。也許是出於身份之彆,又或許他裝得真的很好,大家都以為他真的很厲害。
但不是那樣的。隻有明野能看到真正的他。
容見垂著眼,看向正下方的燈籠。火焰燃燒著,將他的臉照的纖毫畢現。明野能看得清他每一根睫毛彎起的弧度,也能感覺到顫抖的痕跡。
他說:“好哦。那我就暫時忘掉那些好了。”
“……謝謝你。”
這個人好像真的很好哄,他要的東西很少,不高興了也無需奉上那些珍貴的寶物,一句話就可以。
明野想讓他更開心點。
他忽然有那樣的欲念。人都會有一時的衝動,很大概率會做下後悔的事。明野習慣於謀後而動,他將行動和結果計算得很清楚,所以不會隨意做任何事。但此時此刻,他也有了那樣的衝動。
*
回到長樂殿後,容見的心情確實沒那麼差了。
就像明野說的,反正他也解決不了,不如暫時忘掉。
好像是一種逃避,但也確實沒有彆的辦法。
他這麼想著,又覺得周姑姑太忙,便自己卸下珠釵,但由於笨手笨腳,還不小心拽到十幾根頭發。
看著手中纏著發絲的首飾,容見歎了口氣,想的是幸好自己的頭發多,不在乎這麼點。
忽然,窗戶響了一聲。
容見疑心自己聽錯了,又或者外麵起了風,不小心拍到了窗戶。
但他還是停了手上的動作,莫名期待再聽到那樣的聲音。
待窗戶第二次響起時,容見小跑著去了軟塌邊,推開了窗。
明野坐在桂枝上,那雙漆黑的眼瞳在夜晚竟很明顯似的,就那麼凝視著自己。
他說:“殿下,我可以進去嗎?”
容見不在乎初冬的冷風,將窗戶推開得更大。
明野就那麼落在窗台上,左手撐著窗欞,另一隻手伸了出來,或許是外麵的風太大了,將他的頭發也吹得有些散亂,幾綹頭發搭在他的肩上,顯得和平常不太一樣,沒有那麼規整,更放蕩不羈。
他有點漫不經心地說:“殿下,送給您的禮物。”
容見仰著頭,聞言還未反應過來,慢慢地、慢慢地眨了下眼,看到那樣東西在明野的掌心滾了滾。他才認出來,那似乎是一支筆——形似現代鉛筆的東西。
從明野手裡接過那樣東西後,容見看得更仔細了些。這支筆的外殼不是木頭,而是由一小塊一小塊磨的很圓潤的貝殼拚湊而成,層層疊疊,看起來很華美,比他的貝殼首飾還要精致繁瑣。中間掏空,填著粗細合適的眉黛,正合適書寫。
容見一下子就呆住了,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奇怪,心臟怦怦亂跳的同時還是問:“這個很貴吧?你不會買這個破產了吧!”
明野很低地笑了笑:“不貴。是我自己做的。殿下不是習慣用眉黛寫字嗎?這個應該會好用一點。”
容見眨了下眼,他覺得明野真的好厲害,自己笨的連摘個發釵都拽了好些頭發,明野卻能根據他的一些很隨意的舉動,做出這麼符合他使用習慣的東西。
其實來到這裡以後,明野一直對自己很好,他隻是偶爾會在有意無意間欺負自己一下。
容見問:“你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容見似乎有很多不解,嗓音卻很軟,聽起來很甜。
明野認真地說:“因為殿下很好。”
容見的臉頰燒了起來。他莫名地想了很多,覺得十八歲的明野和以後《惡種》中的明野有很多不同,十八歲的明野溫柔而體貼,如果他以後能對待彆的女孩子好一些,像現在這樣,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他,不至於結局還是一個人。
或許是被長公主的事傷到了嗎?把對方當做白月光,卻因此而被故意陷害,差點丟了性命,流放棄都,所以傷情傷心,封心鎖愛了嗎?
想到這裡,容見忽然很想問一個問題,他吞吞吐吐,每一字講出來都很遲疑:“明野,那你是覺得原來的……”
但還是停在了這裡,容見覺得還是不能問出口,這是一個沒有必要也沒有結果的問題。
明野卻仿佛能未卜先知,他的觀察力太過敏銳,似乎一眼就看出容見的未儘之言。
“現在的殿下就是最好的殿下了。”
屋裡的燭光很暗,燈火搖曳,隻有容見的眼睛那麼亮,在聽到那句話時那樣震驚,那樣不明白,從臉頰紅到耳垂。
明野無端地覺得容見可愛。
比起美麗、漂亮、動人,這樣更為主觀的詞語。
明野從未這樣形容過一個人。
容見歪著腦袋,比起剛才臨陣脫逃的問題,似乎多了些不顧一切的孤勇。
容見微微抬著下巴,矜貴的、天真的、嬌氣的要求著明野,聲音還是微微顫抖著的:“那你要記住我,記住容見。”
這樣任性而沒有道理的話。
其實容見活到這麼大,很少有任性的時候。他從小失去父母,被年邁的外祖母撫養長大,沒有任性的資格。但在明野麵前,他好像總是會變得不像自己,這個人會包容他,讓他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明野說:“會永遠記住。”
明野從未說過永遠,因為世上沒有什麼永恒不變。即使是他,在成長的過程中,想法和行動也一直在改變。
但容見是明野不可能忘掉的人,是明野重來的十八歲裡的意外。
容見令明野產生好奇,看得透也看不透的人,也讓明野做了許多以前從未嘗試過的事。
如果不是好奇,明野可能不會在宮中留這麼久,他或許早已離開。
但沒有如果,意外已經發生,容見確實存在在這裡,明野也確實沒有離開。
明野重複了一遍:“我會永遠記住殿下。”
如果在西方的中世紀,騎士應當親吻公主的手背,鄭重地許下這樣的承諾,但這是在東方的古代社會。
他們之間——容見和明野之間,沒有那樣的儀式,明野那麼說了,容見就相信了。
僅此而已。容見相信明野說過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