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容見的長發散亂,臉上妝容都是花的,口脂又被人用手指抹去了些,看起來就像是和什麼情郎胡鬨了一整夜。
周姑姑心中驚懼不定。容見從小被當成女孩子養大,本來和普通人就不太一樣,何況世人本來就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也不是什麼世間罕有的事。周姑姑在深宮多年,還瞧過兩個太監結為對食,彼此間相互照應的,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但如果容見,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也誤入歧途,和彆人胡鬨,她就不太能接受得了了。
容見撈起毛巾,擰了個半乾擦臉,抹去脂粉的痕跡。
周姑姑好不容易緩過來,不由地說:“等到二十歲加冠之時,殿下便可恢複真身,到時候得先成家立業,娶一個溫柔和順的妻子。”
容見聽了後隨意道:“本宮沒打算娶妻,再說娶了不是耽誤了人家嗎?”
周姑姑道:“這怎麼能算耽誤?殿下總是要娶妻的,難道殿下真的與明侍衛有什麼……”
容見聽得出他的未儘之言,呆了一下:“怎麼可能?”
他是覺得明野不一樣,但沒有想太多。最開始的時候,容見想要遠離這個人,這個《惡種》裡的男主,也與他的死亡直接掛鉤,人的本能是逃開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人或物。後來,他們接觸得更多,明野逐漸從一個紙片人變成容見活著的現實中存在的人,容見想要看著他,卻不打算改變什麼。
事態在失控。
時至如今,容見很少再用《惡種》男主角這樣的詞語來形容明野了。不知不覺中,他的身份不再是旁觀者,明野變成了容見生活中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不動聲色下棋的明野,逼著他喝藥的明野,送上貝殼眉黛筆的明野,承諾“永遠”的明野。
實際上,在於明野有關的事上,容見很多時候都不去考慮對或錯,僅憑感覺行事。
如果要遵循理智的指導,做正確的事,在穿越來的第四天,醒來的第一天,容見就不應該叫站了一整天的明野送花進來,然後讓他離開,而是直接將明野調離身邊,不見一麵。
容見在做錯誤的事,卻早已過了可以糾正的時間,他願意一直錯下去,直到結束。
直到那個結局。
明野遲早會離開,開始他的命運。而容見可能逃不出太平宮,他可能會死在這裡,就像書中那樣。因為他沒有那樣的天賦和能力,連應該周圍彆有用心的人都左支右絀,不能確定一定能在這裡活下去。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但想到這些,容見還是會莫名地失落。
“殿下。”
周姑姑叫出聲,容見回過神,他抬起頭,不再看鏡子中的自己,應了一聲。
這件事的結果也不出容見的意料。
當日的護國寺之行取消了,是太後下的命令,沒給旁人閒言碎語的機會。但這並不代表容見就不能出宮了。太後對佛禮之事心心念念,即使容見不想出宮,也得找個風和日麗的時間去給她把佛禮請回來。
不過下一個黃道吉日還有幾天,容見須得再等等。
其實當初對四福說這個借口時,容見沒有考慮到這麼多,隻是覺得明野當時的情況,他是沒辦法出去的,所以就那麼說了。
在必須要做出取舍的時刻,容見很輕易地放棄了對自己而言不那麼重要的一個。
另外就是靈頌和四福的事了。在周姑姑眼中,他們兩個膽大包天,不管不顧,蠱惑主子,差點犯下大錯,周姑姑恨不得將兩人趕出去。
當天夜裡沒有立即發作也不過因為這兩人都算得上容見貼身侍候的了,怕被外人看出來什麼。
事是容見做的,錯是容見犯的,罪過卻是要由靈頌和四福背,容見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勸道:“本宮要做的事,他們還能攔著不成。如果真的犯下大錯,也該由本宮一力承擔,何況現在也沒有。就算他們是照看不周,罰些月銀也夠了。”
周姑姑到底沒有辦法。
容見事後又把兩人扣的月銀補上了,給他們道了個歉,說是把他們倆嚇到了,下次會再小心點。
裝病了一日後,容見又重新上學。
齊先生批判了容見幾句,他看得出容見沒什麼大事,那就不該請假。對於一個掌權者而言,強壯健康的身體是對下屬的一種暗示,他擁有長久活下去的能力,不會突然死去,值得效忠。而如果多愁多病,想要來投奔的人也會遲疑是否該把自己的一生壓在這樣的主子身上。
雖然容見是一位公主,不必如普通掌權的男子那樣拉弓騎射,但也不能有纏綿病榻的名聲。
容見被批的像個鵪鶉似的連連點頭,許諾日後如果不是什麼要緊事絕不會再請假,或者必須要請,也不用病了的名頭。
好不容易從齊先生那裡脫身,容見卻迎麵碰上了費仕春。
前些時候,費仕春也請了病假,說是身體不適,在家修養多日,似乎是前幾日才回來上課,但容見自己忙的團團轉,也沒把費仕春的事放在心上。
他策劃了一次瘋馬案,自己沒出什麼事,倒讓皇帝吃了個大虧。費金亦應該不會放任他在短時間再來一次了。
而在此之前,費仕春也一直有意避開容見,兩人明麵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容見也懶得搭理這個想殺了自己的人。
容見抱著書從費仕春麵前經過。
費仕春就拱了拱手,叫住了他:“殿下。”
容見的腳步一頓,覺得有些奇怪,但也就點了下頭,不再多言,繼續往前走。
費仕春卻跟在他左右,開口道:“殿下如此才學品貌,竟又被那個齊澤清叫去了。”
容見:“?”
什麼意思?
也許是見容見的腳步慢了下來,費仕春覺得此話果然有用,繼續道:“不過是一介六品小官,仗著在仰俯齋教課,成日教訓殿下,哪裡來的狗膽。”
容見頗為驚訝地打量了費仕春一眼,見他麵含春色,似乎很義憤填膺。
怎麼突然發瘋?
容見琢磨了一下,竟大約猜出了他的想法。就和學生間拉進彼此關係的一大途徑就是吐槽奇葩老師一樣,費仕春好像也是這個意思。
可這是皇宮裡的書齋啊。
容見都有點想笑了,費金亦的好兒子啊。
“費公子。”
不笑的時候,容見的眉眼顯得很疏冷,他道:“齊先生是老師,對本宮的批評教育是理所應當之事。若是費公子真覺得齊先生有什麼品德有虧的地方,不妨拿出證據,遞到程監酒處。”
費仕春的笑容一僵,竟愣在遠處。
他看容見總是被齊澤清叫去教訓,且言談間都很不客氣,以為這位公主很厭惡齊澤清。
畢竟他在彆人眼中可是未來天子之母,有至高無上的權柄。
容見不知道費仕春為什麼突然對自己感興趣,但也懶得應付他了:“費公子,尊師重道,謹言慎行。”
說完也不管費仕春是怎麼想的,直接離開了。
早晨的課上完,到了午休時間,容見的身後跟著四福和明野,去了休息的院子。
自從前日的事情過後,四福對明野似乎就多了些警惕,不太敢讓容見和這位明侍衛單獨在一起了。
而容見今天也很難麵對明野。
因為清醒後覺得在明野生病時做了很多蠢事,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
他不像明野那麼冷靜內斂,似乎每一句話都在掌控之中。
容見時常有被情緒衝昏頭腦的時候,他的話說到一半會收回覺得不妥,也會向明野討要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誇明野眼睛好看還要上手去碰。當時覺得沒什麼,事後倒也沒有後悔,但再麵對當事人總覺得尷尬。
容見逃避了一個上午。
在四福要把明野也一起叫出去拿飯菜時,容見叫住了明野:“明侍衛留下吧。”
明野走到容見麵前,他的眼瞳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漆黑深沉,與那一夜相比,顯得平靜,似乎永遠也不會掀起波瀾。
他的眼瞳裡清晰地倒映著容見,認真道:“生病的時候,謝謝殿下了。”
容見其實很不想提起這個,他的手肘支在桌案上,微微抬起,遮住了眼。
然後,就在明野都要以為他要一直這樣下去時,容見突然自顧自道:“你下次病了,可以來長樂殿叫我陪你。”
“但不許掐我的脖子了。”
“……如果你不放心的話,進門的時候可以掐一下。但不要那麼用力,會留下痕跡。”
容見知道這些話必須要一口氣說完,否則一定會後悔。
明野怔了怔。
他有時候會覺得很了解容見,有時候又不。
就像現在,容見表現出一種被傷害也不會悔改的天真。
那是明野所不能理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