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暮鼓,護國寺的大鐘敲響之時,容見如雷貫耳,從夢中驚醒,還有些慌亂,以為睡過了頭。
昨日回來後,容見與竹泉過了一遍祭祀流程,包括如何供奉祭品,見禮,跪拜,樁樁件件,都不能出差錯。否則太後一定會惦記在心裡,甚至之後很長時間,若是有了什麼小毛病,都要記在容見頭上。
容見隻睡了一個多時辰。
卯時過半,天色未亮,容見就開始做準備工作。
寺中並無脂粉,容見的臉生的好看,不加裝點便顯得過於鋒利,幸好還有長發可做遮掩,且一般人也不會突然對長公主的性彆起疑。
天光微熹,日出之時,正宜祭祀祈福,驅趕邪祟,保持一方清靜。
因是太後懿旨,護國寺上下都不敢怠慢,主持、監院、維那,還有幾個堂主,皆於一旁誦《般若波若密心經》。
容見穿著明黃色海青,接過廟祝親自奉上的香火。
這麼三拜九叩,等待太陽出山,照拂大地,才算是結束。
幸好今天有太陽,否則竹泉說得用彆的祭祀禮節,更為麻煩。容見頗為不恭敬地想著。
待祭祀結束,容見也不好再做停留,準備回宮。
左右侍衛前去整理儀駕,靈頌去收拾東西,陳嬤嬤打了一瓶淨水,說是護國寺的晨露,太後特意要回去服用。
容見又困又倦,下一秒就能暈過去,靠著殿內高大的圓柱打盹。
竹泉卻很精神,他在一旁站著,突然敲了一下柱子,容見陡然驚醒,朝他看了過去。
竹泉有話要說。
他慢條斯理道:“殿下信不信神佛倒無妨,但先師所言不虛,請務必遵守。”
什麼?
容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先師——竹泉的師父,當年那個讓夭折嬰兒起死回生的老和尚,他曾說在二十歲之前,容見必須維持女孩子的身份。
怎麼說呢,要是以發展的視角來看,老和尚簡直就像是未卜先知,否則太子容見應該在就和先帝容士淮、先公主容見一起去了。
容見能活下來完全是因這句警言。
竹泉神色認真,又叮囑了一遍:“二十歲之前,殿下萬不可違背。”
容見也鄭重答應了下來。他知道輕重,也不可能突然發瘋,在朝臣麵前驗明真身。畢竟他隻希望能活下去,逃離皇宮,對皇位沒有任何興趣。
《惡種》的男主是明野,容見也沒有那樣遠大的願望。
祭祀之事進行得很順利,陪行的幾人也都放下心頭包袱,準備啟程回京。陳嬤嬤也有許多溢美之詞講給太後。實際上作為陪伴太後五十餘年之人,她了解太後,遠比太後了解她要多得多。因為太後不會在一個仆從身上費心,而她所有的一切都依靠太後。
容見懶得再換衣服,昨日的白裙子也臟了,索性就這麼穿著海青回去,也好讓太後看看他的“孝心”。
扶著靈頌上車時,章三川立在一旁,佯裝抱怨道:“昨日黃昏,臣本想殿下誦經一日,也該早些時候回去休息,本想恭迎殿下回宮,正欲與慈寧殿的嬤嬤姑姑相爭之時,沒料到叫烏鴉攪了事。才等了今日,叫殿下這般受累。”
章三川是故意說的。
實際上若是為主子做了什麼,即使沒做成,也該表現出來,否則就沒有任何意義。
其實容見真的很累了,累到沒有力氣應付旁人。
但還是要應付。
容見低著頭,看了章三川一眼,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同知是與旁人不同的。”
他心裡模模糊糊地想著,錦衣衛消息靈通,又是內侍,可在宮中行走,自己要真想跑路,錦衣衛的幫忙似乎必不可少。
可怎麼才能做到呢?
直到下了車,被眾人迎著回到長樂殿,容見才算真正鬆了口氣。
周姑姑看到容見穿著一身海青,又忙問是怎麼了。
靈頌很聰明,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含糊地將昨日的事遮掩過去。
容見坐在椅子上,本來是想歇一會兒的,頭卻越來越沉,連那些話都不太能聽得清了。他想要應,開口都覺得困難,就那麼伏在桌上睡著了。
周姑姑本來還在聽靈頌說話,見容見那邊沒動靜,看了一眼,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睡過去了。
靈頌皺起眉:“殿下怕是累著了。”
周姑姑覺得容見的臉似乎紅得過分,明明沒塗脂粉,便伸手碰了碰。
好燙!
容見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著急地念叨著“病了”,心裡也有所感應。
如果是之前,他打工一整天,再陪舍友過生日通宵唱K,最後趕第二天的滿課,也就晚上補個覺就好了。
然而現在的自己就是這麼脆弱,容見卻沒有半點自覺。
隻是稍晚了一個晚上,算是半通宵,中間也不是沒睡,第二天精神一鬆就又病了。
徹底昏過去之前,容見覺得自己有點不爭氣。
*
殺孟不拓,對明野而言不算太難,可萬來商會死了個掌櫃,卻是件大事。
回去後,明野還需安排今後的諸多事宜。
孟不拓是存在於萬來商會的一個虛影,他過於膽怯,從不露臉,靠掌控手下之人,如提線木偶一般控製偌大的商會。
明野沒打算讓這個虛影走到明麵上,他做人.皮麵具的手藝不是孟不拓教的,孟不拓不可能把保命的手段教授給任何人。是前世殺了對方後,明野從那些遺留的細枝末節中學會的。
掌櫃存在就可以,就像那枚價值萬金,由上百位師傅雕刻出暗紋的印章。
所以目前最要緊的就是對暗衛的處置。
明野忙了整天整夜,其間並未飲茶提神,也看不出困倦的模樣,周照清好歹還偷閒睡了一兩個時辰。
周照清的一條命全靠參茶吊著,做事卻還很利索,這是他的大好機會。他和明野不同,是家中不受重視的庶子,但吃喝不愁,日後也能有幾個鋪子,卻還是上了萬來商會這條不知通向何方的大船。
他沒有錯失之前人生中任何一個重要機會。
此時打著嗬欠問:“公子不去歇著嗎?這裡有我也夠了。”
明野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筆墨。他準備在入夜前回宮,還有點彆的事要做。但昨日才被容見的帕子擦過手,不太想親自動手。
便隨意吩咐道:“青雲坊裡有個叫楚四的。”
昨日在青雲坊發生的事很容易查,那麼多無所事事的公子哥聽著,蕭樘當眾被打了,那人卻沒受任何懲罰。這樣的事,又人多口雜,是不可能瞞下來的。
起因是楚四的一句話。
周照清明白明野的意思,卻不知道緣由,他是個追根究底的性格,除非明野表現出他不能知道的意思:“他是個什麼身份,什麼地方的人,在青雲坊裡當一個小二,是靠在那些貴人裡探聽消息嗎?要不要再往下查……”
明野一言不發。
周照清猜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如果是彆人,突然要殺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他的第一想法肯定是報仇。可眼前這個人是明野,他就誤入歧途了。
忽然之間,周照清福至心靈,反應過來什麼似的:“他得罪你了?”
明野竟回道:“嗯,得罪了。”
明野不會無故殺人,他並不會因此而得到什麼樂趣。而昨日那個店小二雖然隻說了一句話,但如果容見真的手無寸鐵,甚至連他真正的性彆都無關緊要,隻要落在蕭樘手中,就會讓容見落得比死更難以形容的境地。
一句因惡念而起的話。楚四當然知道這句話的後果,在青雲坊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蕭樘的性格。蕭樘養在外頭的人有了身孕,他直接一碗藥下去,將外室也毒死了,隻因為不想耽誤以後的婚事。可看美人跌落枝頭,與汙泥碾在一起,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雖然現在的結果是什麼都未發生,容見即使知道,大概也會放過那個人,但明野沒有容見那樣的善良。
他不能容忍。
青雲坊、店小二、明野、得罪了不久,周照清不愧是連明野都要稱上一句的聰明人,幾乎立刻就想起昨晚發生的那樁事。
周照清脫口而出:“昨晚一起逃的人是你啊!”
蕭家五公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挨了頓打,那女子又同一個人逃了出去,這樣的樂子,周照清當然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