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多問了幾句,說是首輔崔桂出手,盯著掌櫃的消了賬麵,現在誰也不知道那個女子的身份。
聽聞是個極美極美的美人。
英雄難過美人關,明野這樣冷酷無情的也不行嗎?
周照清對於這件事早有預料,當時他的想法是可能抓住了明野的把柄。但現在與往常不同,明野是他的主子,他開始擔心這樣的把柄被彆人抓住了。
明野沒回答,但也沒否認。
周照清的頭皮發麻:“你不會還要殺了蕭五吧?”
明野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明野根本不會把蕭五這樣的人放在眼裡,因為他是無法對明野產生阻礙的人,連一絲一毫的關注都沒有必要。
而蕭五昨日見到了容見的臉,他是個酒囊飯袋,但畢竟可以直接向宮中傳話,特彆是還有個蕭貴妃。容見偷偷出門隻為了玩樂,但落在有心人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明野的不能原諒隻展現在與容見有關的事上。
周照清嘗試打消明野的念頭:“蕭家好歹還出了個貴妃,突然死了弟弟,怕是要追究……”
“濁之。”
明野叫周照清的字。
周照清的話戛然而止。
他以前從未這麼叫過,這代表著信任,也代表著不同以往的含義。明野不是被掌櫃忌憚的明公子,周照清也不隻是上京中的一個大掌櫃。
明野漫不經心道:“你去辦。”
*
容見再醒過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昏暗,太陽已經落山。他懶懶散散地躺著,稍微動一動都覺得很乏,連眨眼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得很費力,所以沒有起床的念頭。
周姑姑等在一旁,見容見醒了,輕聲細語地問:“殿下要喝茶嗎?”
容見的嗓子有點啞,喝水潤了潤後,方才好一些。
周姑姑瞧著他這樣又傷心:“太後娘娘何苦這樣難為殿下,畢竟是骨肉血親。”
其實容見病的不重,單純是累著了。暈過去的時候發了會兒燒,用冷水鎮了鎮後就退了,現在頂多有些餘熱,不過是很疲憊,透支了力氣。
容見安慰道:“不是什麼大事,姑姑不必擔心,明天就全好了。”
他這麼說著,突然想起早上臨走前竹泉說的話,便問道:“姑姑,你同本宮講講大師的事吧。”
周姑姑回憶往昔,臉上更添了幾分愁苦:“當時我與小姐流落在外,幸好得了一戶人家接濟,但那樣的偏遠深山,隻偶爾有行醫經過時能看看病症,至於接生婆更是沒有。沒有辦法,隻好由我為小姐接生。”
“結果殿下生下來就沒了呼吸,我嚇得魂飛魄散,卻正撞到為燎城一戰坑埋十萬百姓做法事的了然大師。”
“大師聽到我的哭聲,走進來看到我抱著殿下,他……他說已經沒救了,但片刻之後,殿下卻在他的懷中蘇醒。”
容見越聽越茫然,不是竹泉的師父妙手回春,才救回來的嗎?怎麼聽起來又不是。
周姑姑神色惘然:“了然大師說,殿下死而複生,與常人不同,得以女子的身份示人。後來回到宮中,我本來還有些許疑惑,直到先帝去後……”
“若是沒有大師……”周姑姑念叨了一句,沒再說下去,大約是覺得不吉利。
容見聽得滿頭霧水,可能他自己也在病裡,腦子轉不明白,覺得還是先放在一邊,便說:“姑姑也出去歇一歇吧,本宮一個人待著就好。”
周姑姑出去後,容見在被子裡縮著,但炭火燒得太旺,他熱的厲害,便起身重換了一件衣裳,又重新回到床上。
外麵有人在說話,因隔著殿門,聽不太清楚,容見本來也沒打算應付彆人,他實在沒有力氣,卻恍惚間聽到明野的聲音。
會是明野嗎?
容見怔了怔,拉了一旁的鈴鐺,四福走進來說是明侍衛請假回來,正好來述職。
明野是容見的貼身侍衛,以這樣的理由拜見也不算逾矩。
容見叫四福把人放進來。
周姑姑本來是在外麵攔著的,聽到容見的命令,正疑惑道:“殿下方才不還說想一個人歇著嗎?”
容見一呆:“……明侍衛大約是有事上門,見一見也無妨。”
周姑姑以為容見會做做樣子,最起碼是隔著帳子見人,結果容見聽到來的是明野,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直接起身下床了。
明野推門而入時,容見趿著鞋往軟塌那邊走去,輕薄的白綾垂在小腿,容見沒穿襪子,腳踝處透著很淡的粉,是那種漂亮至極的顏色。
明野看了幾眼,直到容見坐下,才移開了目光。
容見對自己沒有那麼嚴厲,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放鬆,寢宮是他心中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不願意,誰都不能擅自闖入,在這裡都不能隨意點的話,他真的是過不下去這樣的日子了。
所以睡覺時穿的衣服簡單輕薄,起身時也是隨意披了件外衣,他曾在明野麵前暴露過很多,現在這麼點也沒放在心上。
明野走到容見身前,他穿了容見送的那件披風,襯得膚色冷白,五官輪廓極深,看起來很是料峭疏冷。
他說:“殿下又病了。”
容見的嗓子很乾,再用偽聲更傷嗓子,他沒太遮掩,就那麼同明野說話:“還好吧,隻是小病,你不要再教訓我了。”
生病使容見放鬆警惕,變得更加嬌氣。
少年人泠泠的嗓音略有些沙啞,像是在對身旁的人撒嬌。
明野就不再說了。
可能是見到明野,心情不錯的緣故,容見踢開了鞋,小腿搖搖晃晃,雪白的皮膚若隱若現,很隨意的樣子。
明野坐在他對麵,偶爾也會看到。
過了一會兒,不知道這一會兒是多久,可能是半刻鐘,也有可能是一刻鐘,明野沒能把握好時間,似乎終於無法忍耐。
他站起身,將身上的披風解開,搭在了容見的腿上,遮住了那些赤.裸在外的皮膚:“殿下,冒犯了。”
容見說:“也不是很冷。”
明野垂著眼,語調很平淡:“殿下不是病了,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話中好像沒什麼責備的意思,但容見聽了後有點心虛,他偶爾也會嘴笨口拙,短促地“哦”了一聲。
披風將容見的腿和腳踝完全籠罩住,他的腳趾踩在滾著的毛邊上。
容見本來是不太好意思踩的,這是明野穿的披風。可方才明野特意整理了一下,將毛邊塞到他的腳下,表現得好像如果容見拒絕就很十惡不赦似的。
他低著頭,看到大腿邊垂著的兩枚紅寶石,是他縫上去的。選紅色寶石的時候,容見沒想太多,現在看到,卻一下子就記起明野的眼睛。
那麼漂亮,會在黑夜中一眼分辨出來。
容見覺得渾身上下都很暖和,或許是為了岔開話題,有點不著邊際地問:“已經十二月了,怎麼還不下雪?”
明野問:“怎麼了?”
容見整個人被明野身上冷的氣息包裹住了,看起來還是很柔軟溫暖:“想在下雪的黃昏和你一起看雪,不是說湖心亭賞雪很好看嗎?”
容見是南方人,大學也沒離開故鄉,隻在電視中看到飛揚的雪。
也不是什麼很特彆的願望,隻是這麼想想而已,如果明野要離開,好像也是很遙遠的事。
容見不願意去想。
人的本能是逃避令自己難過的事。容見自認是很庸俗普通的那類人,他不想直麵離彆。
明野很肯定地說:“雪會下的。”
“臣也陪同的話,可以照顧殿下。”
容見望著他,心跳過速,大腦暈暈沉沉,呼吸也變得困難。
容見從未學習過醫學方麵的知識,卻要擅自判斷自己此時出現的症狀。
他連被稱作庸醫的資格都沒有,自我診斷結果為病情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