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容見便很期待下雪了。
本來第二日就準備去上學了,容見病得不重,自認為歇一天也就好了,況且齊先生有前言在先,長樂殿也沒將他病了的消息傳出去。沒料到太後那邊又傳話過來,說少監的意思是公主主持了祭典,當沐浴更衣,清修三日,更顯誠意。為了這麼點事和太後對線實在沒有必要,容見被迫放了幾天假。
清修的幾日,容見也沒歇著,依舊用心讀書。他不是真正毫無顧忌的鹹魚,可以鹹得很理所當然的那種。頂多是長時間上課後放假會躺上一兩天,什麼都不做,而若是彆人有所期待,而自己也有所承諾,就算沒有人逼迫管束,他也會學習努力。
所以甚至點燈夜讀,想把之前出門玩的缺課也給補上。
明野作為一個侍衛,不能每日拜訪,所以兩人恢複了從前的見麵方式。
掩人耳目,偷偷摸摸。
自從被明野抱著飛了半個上京城後,容見就收起從前的擔心了,不在覺得明野會被侍衛抓住。
明野來的時候,會帶些青雲坊的點心。容見很喜歡,但也隻是嘗嘗,不能多吃,剩下的由明野解決。但也會有點疑惑,點心是從哪來的。
於是便直接問了,想到了就問,他對明野沒有防備。
明野說得了很多賞賜,月奉也有所增加,因青雲坊在上京城中很出名,負責送貨或者采買的太監也會偷偷購入,再到宮中轉賣,小賺一筆。
容見很輕易地信了。
他就像一個被人投喂的小貓,到了點就會去窗戶邊等著明野。
明野有時候會想起八月末的事。
當時種種似乎還近在眼前,容見想要將他調離身邊,似乎很是忌憚。
他為什麼會做那樣的打算?
如果是才到了這裡,想要遠離原來熟悉的人,最先動手的應該是長樂殿裡的人。
明野沒有繼續深思下去,因為容見朝他伸出手,很小聲地問今天點心是什麼。
被投喂了點心過後,容見非常滿足,飽暖思□□,他覺得不能這樣,於是一邊同明野說話,一邊繼續寫作業。
對於青雲坊當日的事,容見還很忿忿不平,他問:“那個人到底是誰,那麼囂張?”
明野聽了,平淡地答道:“一個富家子弟,似乎是喝了酒發瘋。殿下不必理會。”
“聽那樣的人或事,臟了耳朵。”
容見有些憂愁:“總感覺他這事很熟練,也不知道多少人遭了殃。”
大庭廣眾之下都敢拽人進門,看樣子根本不把天理王法放在眼裡。
容見想,如果知道是誰,下次還能找機會碰瓷,將那個人關在牢裡或是圈在廟裡,不許他再出門禍害彆人也好。
但也就那麼見了一麵,他對宮外之事又一無所知,隻能這麼先放下了。
容見輕輕歎了口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明野說話。
其實容見的思路本來還算順暢,可明野一來,他就不太能寫的下去了。
是他錯估了自己的專注力,不能怪明野。
然後抬起頭,想問園子裡的梅花開了沒。
又想著怪不得古代人天天賞花賞雪詠物詠誌,主要是也沒什麼彆的娛樂活動。
明野正準備開口,卻忽然扣住了容見的手腕。
容見一怔,手也抖了下,墨點便落在明野的手背,沒有將寫了一半的作業弄臟。
明野沒管那滴墨,他慢吞吞地鬆開容見的手腕,退了回去。
容見慌慌張張地說了句“謝謝”,又講“對不起”。
明野垂著眼,任由容見急急忙忙拿來絲緞帕子,替自己將手擦乾淨,又猶豫著要不要叫水淨手。
他一偏頭,就看到容見露在外麵的後頸,如上了釉色的白瓷一般細膩無暇。
容見表現得過於放肆了,靠近的時候,兩人貼得很近,穿得是很貼身的綢緞,將身形顯露無疑,連胸口都是空蕩蕩的。
要麼覺得明野是瞎子,要麼覺得明野是真正的君子。
明野搭著眼簾,望著眼前一片白膩的皮膚,漫不經心地想著什麼。
可惜了,他既不是君子,也不是瞎子。
*
沐浴更衣,靜心三日後,容見終於重新上學,就像每一隻不太鹹的鹹魚,容見對上學這是既充滿期待,又擔心跟不上進度,被齊先生批評。
但總歸是要去的。
周姑姑正在為容見打理衣領和頭發,又隨口念叨著:“日子過的真快,一轉眼就到臘月了。到了年底,要辦的事可就多了。”
往常的年份,長公主都無事可做,連筵席都不出席。但是容見穿過來後,在持續不斷的努力下,逐漸讓成婚之事都抬到明麵上了。
一想到這事,容見就想歎氣。
待一切打理完畢,周姑姑似乎想起來了什麼:“對了,各處的年禮也要送上來了。聽說還有朝賀的外族,宮中正要安排接待,恐怕要進來許多外人。殿下行走時小心些,彆被人衝撞了。”
容見應了聲,心裡惦念著今天的功課,沒太記著這事。
今年的冬天雖然不太冷,連雪都未下,但畢竟是十二月了,寒風凜冽,走在路上也被吹得臉疼。
書齋裡的炭火不算暖和,這是先生們的意思,太熱了就睡過去了,現在這樣反而能保持清醒。
容見拿著筆,也覺得有些凍手。不過同學們都是如此,他也沒有搞特殊待遇。
直到下課的時候,四福遞了個暖和的銅手爐過來,容見趕緊將手貼上去,舒服得迷著眼,問道:“你從哪找來的?”
四福道:“明侍衛給的,說您手冷。”
容見呆了呆,將銅手爐放到了桌上,兩隻手抱著,下巴也貼了上去。
有的時候,他覺得明野在宮中的人緣不好,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以明野的聰慧和能乾,以及日後的成就來看,幾乎不可能落到那樣的境地。
都是那些人有眼無珠,自己要對他好一點。
容見這麼想著,將手中之物握得更緊了些。
午休下課,容見照例留在最後出門,站起身時才發現書齋靠後的一排坐了個人,打眼一看,竟然是那日在青雲坊撞見的目擊者。
陳玉門驚惶至極,臉色煞白,看起來已經好幾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容見蹙著眉,想了好一會兒,他一貫不太記得名字:“你叫什麼來著,門……陳門……”
這名字也太怪了。
而在陳玉門看起來,這無異於一種警告,上位者漫不經心,不把自己看在眼中,隨意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道:“學生是陳玉門。”
想起當日的事,陳玉門就悔不當初。他與蕭樘並沒有什麼深情厚誼,就是過年時在宴席上見過幾麵的遠方親戚,往上數族譜都要數到八輩開外的那種。他爹三番四次警告自己,不許和蕭樘那樣的人來往,陳玉門也沒牢記在心,就是不好違背他爹的話,平日裡都不來往。
那日確實是湊巧,他上完課後回家閒極無聊,又被他爹罵了一頓,說是功課太差,內心鬱悶,蕭樘正好上門替貴妃傳話,兩人正撞上了,蕭樘說看他灰頭喪臉的,不如出去找找樂子。
陳玉門心裡憋著氣,加上又真想瞧瞧外麵的樂子是什麼,一賭氣就和蕭樘出去了。
剛到了那,陳玉門就後悔了,覺得烏煙瘴氣。後來嘴沒把門,一不小心提起長公主,更是不敢再開口說話。直到在外麵瞧見了長公主本人,又被威脅,回去後簡直是寢食難安了。他爹瞧著陳玉門那可憐模樣,都沒再提他出門跟著蕭樘胡鬨的事,隻讓他下次不許再這樣了,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本來這麼輾轉反側了一天,陳玉門想著大不了挨他爹一頓打,從書齋退學,沒料到傳來蕭樘的死訊。
聽說是乘船夜遊錦水湖時,喝醉了不小心跌進湖裡,就那麼溺死了。
蕭家人不能接受,蕭貴妃連皇帝都求了,錦衣衛查了兩天都沒查出什麼蛛絲馬跡。
確實是死於意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長公主當日以去護國寺為由出了宮,實則在青雲坊與人見麵,陳玉門又不是傻子,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有要事相商,說不定是顛覆目前朝堂局麵的大事。沒料到離開之際竟被蕭樘撞上,於是蕭樘就那麼死於意外。
那,長公主會放過自己嗎?
陳玉門渾渾噩噩地等了幾天。他不敢把這事告訴他爹,想著長公主既然有如此手段,自己將消息泄露出去,父親必然有所異動,被長公主察覺,到時候怕是牽連到家裡人。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先求求長公主吧。
想到這裡,陳玉門誠惶誠恐道:“殿下,學生再不敢了。”
陳玉門還用了點小心機,他以學生自稱,希望喚起容見的同門之情。
雖然容見本來也沒打算對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