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名之輩(2 / 2)

酒足飯飽之後,達木雅道:“我來自草原,對於這些亭台樓閣,山石水景並無多少興趣。我們羴然人一天不能不活動筋骨,來了這麼些日子,隻與隨從對練,現在卻想向大胤的高手們討教一二。”

他這話已經不是商量,而是直接要求了。左右對視了一眼,誰也不想承擔陪侍不力的名頭,隻好答應了下來。

左右對視了一眼,也無法推脫,隻好答應了下來。

容見跟著起身去了校場。

一行人來了校場,在場的除了武將,還有今日上騎射課的學生,聽說北疆人要來比武,義憤填膺,都說要與之一戰。

寧將軍也挑了幾個好手,叫人準備著。

達木雅先是打量了一圈這些人的身形,就已不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了,但也沒放鬆警惕,不過在上台之前,對著看台大聲道:“既然算是比武,那就該有彩頭,我們草原的兒郎一貫如此。”

坐下之臣商議一番,最終決定由容見來賞賜勝者的彩頭。

在場之人,以長公主的身份最為尊貴,推他出來在禮節上也沒什麼差錯,容見答應了下來。

連上兩人之後,看台上的大臣們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本來他們的想法,是絕料不到這樣的場麵的。從禮儀上來說,做客之人不會當眾下主人的麵子,這是其一;其二是也沒想到達木雅把侍衛打的七零八落,那些人甚至沒有一戰之力,幾招之內就倒下求饒。

達木雅的確是想要試試大胤宮廷裡侍衛的水平,然後他就發現,根本沒有試的必要,全都是廢物。

他的武器是一雙重斧,從手中放下時,地麵似乎都會因其重量而顫動,他麵朝看台,大聲道:“我是最驍勇的戰士,有最烈的酒,最好的寶馬,當娶最漂亮的美人。而公主殿下正是這樣的一位美人。”

這是實實在在的侮辱,意思是偌大一個大胤,竟無一人能與自己相抗,他才會自封為第一勇士。

達木雅囂張道:“公主殿下,你應當嫁給我才是。”

他不僅輕視大胤,也輕視了容見,他把容見當做戰利品,一朵可以摘下的美麗的花,而在場之人,也都聽出了這個意思。

容見倒不在意這些,也不可能為了麵子再讓人上去打一場注定打不贏的架,雖然之前的幾人因達木雅及時停手未曾受什麼傷,但刀劍無眼,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就太不值得了。

他準備叫停,可旁邊的大臣心神激憤,又叫了錦衣衛過來。

明野搭著眼簾,他從不在意言語之事,被人辱罵,也不會有半點動搖。

而被侮辱的人是容見,他便不能接受了。

明野已向前邁了一步,一名錦衣衛卻已走上台子,拱手道:“請十四王子賜教。”

與之前的人相比,錦衣衛的武功確實高超得多,看一力降十會,達木雅的重斧之下,什麼招數都難以施展,錦衣衛敗於斧下,他沒有像之前的幾人求饒,被達木雅用斧子敲斷了一條腿。

在場之人都露出驚駭之色,甚至都沒有人來得及製止。容見立刻吩咐下去,讓太醫為那人治療傷勢。他不知道這個人傷的如何,也不清楚古代的醫療水平,以及日後是否能夠恢複。已讓靈頌將這人的姓名、職位、診治太醫都一一記了下來,隻待補償銀兩,抑或是轉做文職,總得安排妥當。

這一場下來,文臣也不敢再多言,看台上一邊鴉雀無聲,另一邊振奮鼓舞,用科徵闡部的話唱歌為達木雅慶賀。

容見微微皺眉。

達木雅戰無不勝,自以為已經無人再敢上台,看向容見道:“至於這次的彩頭……公主殿下,我要您頭上簪著的花鈿。我們北疆可沒有這樣精細的首飾,我的母親姊妹們隻有寶石打磨成的珠子。”

這樣的花鈿,大胤何其之多,但達木雅就是要容見頭上戴著的那支,為的是將大胤的顏麵踩在腳底。

他扮演一個魯莽的人,但他的天性也確實如此囂張。

容見站起身,冷風吹起繚亂了他的長發,將鬢邊的花鈿也遮掩住了。他準備答應下來,結束這一切。

明野卻已走到台階上,他摘下一旁的佩刀,無需多言,所有人都知道意味著什麼。

容見難以置信,他的心突然吊了起來。

在方才的幾場比試中,沒有求饒的錦衣衛被達木雅殘忍地敲斷了腿骨。

明野是不會求饒的。

容見知道,明野將會殺死這個人,但那也是在萬軍交戰的幾年後,而不是現在。

明野才十八歲。

他不是不相信明野,他知道明野無所不能,卻還是會擔心。

容見有自己的私心,不願意明野遇到危險,這是人的本性,他想叫明野回來。

明野沒有看向看台,他拔刀了。

達木雅未將明野放在眼裡,明野雖然高挑,但身形並不顯得非常健壯,以為和之前一樣,隨意一斧下去,就可將他逼退到跪地求饒。

明野卻避開了這一斧。

達木雅的斧頭固然厲害,也源於他天生的力氣,使他可以揮舞自如,但斧頭是笨拙的武器,可以對付得了一般人,但卻拿明野這樣的高手沒有辦法。

明野隻等一個機會。

即使在場的大多文官並不懂得武藝,也能看出明野的不同凡響,與之前的人完全不同,難免問起他的姓名出身,現在擔任的職位,以袍子的顏色來看,對方的官職很低,竟有這樣的身手,實在是寶珠蒙塵。

達木雅也意識到他遇到了真正的高手,這樣一個看起來聲名不顯的人物,卻是今天唯一能與他棋逢對手之人。

他的殺意漸起,隻想將這人斬於斧下。

終於,達木雅露出一個殘忍的笑來,他抓住這人的弱點了。

明野舉刀擋這一斧。

有懂行的錦衣衛驚聲道:“他用的是內衛的刀!他怎麼能用那樣的刀!”

內務在整個禁庭的侍衛體係中處於最末端,用的不是什麼好刀,與錦衣衛的繡春刀更是不能相提並論。

他幾乎以為明野會刀碎而敗,歎息道:“這樣的好兒郎,上場之前,怎麼不找我們拿繡春刀!”

然而這一擊是明野故意賣的破綻。

他以力借力,達木雅在這一擊中拚儘全力,隻想拿下這人,斧刃順著刀身滑下,已是不可阻擋之勢,達木雅已沒有再提斧之力,隻能任由重斧砸向地麵,而對手的刀卻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達木雅不敢相信,他竟這樣敗了。

明野看起來依舊很輕鬆,他有一張無論在什麼樣的審美中都可稱得上英俊至極的臉,此時神色冷淡,似乎並未儘全力,隻是道:“你也配得上長公主殿下嗎?”

達木雅沒料到這個人會問這麼一句。

達木雅裝作坦然道:“我錯了。”

卻又猛然提起斧子,向明野的腦袋砍去,他要這個人的命。

兵不厭詐,隻要能贏,用什麼樣的手段並不重要。

沒有人能想到這樣的驚變,大胤的朝臣本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看到這一幕後,一旁的禮部左侍郎拍案而起:“蠻夷之民,絲毫不通禮教,不知仁義禮智信!”

容見早忘卻了周圍,他睜大了眼,無法抑製自己的驚恐,走上前一步,甚至喊出了聲:“不要。”

明野的身影如一片秋日枯葉,隨風而起,順勢而落,達木雅的斧頭削斷了他的頭冠和一縷碎發,他的刀始終未曾離開達木雅的脖頸。

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在場之人何等喧鬨震撼,可在嘈雜人聲中,明野似乎辨認出了容見的聲音,他偏過頭,朝容見笑了笑,是讓他不用擔心的意思。

容見感覺有什麼擠壓著他的心臟,他難以呼吸,喘不過氣來,他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想要捂住胸口,可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完成。唯有眼淚將要從身體中溢出,將那些他不能消解的劇烈情緒也一同排出。

可能在場所有人都會想幸好有這麼一個人站出來打敗達木雅,隻有容見希望這件事未曾發生,明野沒有遭遇這樣的危險。

明野的笑隻有一瞬,達木雅再看到他的時候就已消失了。

明野並不在意達木雅的偷襲,他的刀鋒向前,輕聲道:“十四王子,我現在就可以割了你的喉嚨。”

“你要試試,是你的隨從來的快,還是我的刀快嗎?”

這是一件無需思考的事。

達木雅心頭陡然生出一種恐懼,他瀕臨死亡,且沒有還手之力。就像他逼迫手下敗將求饒,露出醜態,這個人也這麼逼迫自己。如果不說,這個人似乎真的敢就殺了他。

達木雅想來能屈能伸,所以才能以第十四子的身份,獲得這樣的權柄,他比不上他的兄長們,但卻更有頭腦,此時竟放下架子,似乎真是心腹欺負:“我並不是在場的第一勇士,自然是配不上大胤尊貴的長公主。”

明野垂著眼,他放下了手。

在場之人都鬆了口氣,明野的確為大胤討回了顏麵,但如果真的傷到了達木雅,那後果也難以預料。

明野的束發之冠被重斧的餘刃切斷,落在一邊。分厘之間,他就命喪於此了,但明野的神色自始至終沒有絲毫變化,也看不出他方才在生死之間徘徊,似乎隻是一件小事。

達木雅已經認輸,科徵闡部的侍從生怕再出現什麼差錯,也衝到了台下,準備保護主子,達木雅拔起斧頭,遞給了他們,並揮了揮手。

錦衣衛似乎也想上前,彼此之間交頭接耳,想要與這個不知姓名的內衛交談,問他師出何門,怎會有這樣厲害的身手。

一戰成名,莫過於此。

明野隨意地握著刀,刀尖抵在地麵,冷鐵之上已有碎裂的痕跡。宮中侍衛用的不是什麼好刀,如果是明野慣用的那把,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即使借力避開達木雅的重斧,也免不了損傷。不過因明野使用得當,而延緩了一會兒,不至於當時就碎裂至不成形狀。

也免了麻煩,明野漫不經心地想,畢竟他不也不想用碎刃。

達木雅畢竟是孔九州的學生,他是沒有容人之量,卻很會演戲,此時已經收了比武時的陰狠,恢複了笑意,稱讚道:“好刀法!在下達木雅,請問閣下姓名?”

明野頭發散亂,與周圍的旗幟在烈烈冷風中一同飛揚著,在場之人無人能抵他半分英勇。

容見整個人,整顆心,所有的眼淚,全都懸在他的身上。

明野神色平常,收刀入鞘,那刀刃在刀鞘中碎裂成一片一片。從頭至尾,他並未正眼看達木雅,此時也沒有。

彤雲密布,將要下雪了。

明野偏過頭,隻朝看台上的容見望去,一字一句道:“無名之輩。長公主身前侍奉的一名侍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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