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木雅雖然克製,但仍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些誌得意滿:“陸上的路走不通,卻還有水路,殿下坐過船嗎?”
出入城門時的馬車狹小,篩查嚴密,來往都有長官隨時巡邏,低等侍衛不敢再此時收錢,而長公主又不願意束手就擒,這樣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通過城門。
而水路則不同。客船偷運違禁物品,或是鹽鐵,或是礦產,都不是新鮮事,打點上下即可。而客船又極大,藏人容易,一旦打通關卡,順流而下,一路離開上京,便十分容易。
但問題就在於京城船運被幾家把控,除了萬來商會,就是那幾家世家大族,外人很難插手,而達木雅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找到門路。
也許因為是在彆人的船上,達木雅沒再解開容見身上的束縛,怕他鬨出什麼動靜,隻是道:“長公主,這次你可真得想想,若是大胤的皇帝真不願意換回你,你是打算嫁給我的父親,還是嫁給我。但也沒什麼差彆,父死子繼,你還是我的東西。”
容見:“…………”
他開始思考人生哲學,比如死後投胎回現代的概率。
容見被重新關回箱子裡,隻留有一個透氣的孔洞,然而他不能動彈,也不能借此觀察周身的情況。
好像真的很倒黴,但好像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容見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他手無寸鐵,彆無他法,竟希望明野會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掀開眼前的箱子,將自己從裡麵抱起來。
他的腿麻的厲害,脖子依舊很痛,其實與此時的境況相比,這些真的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想到明野時,容見又會湧起難過和痛苦。
白日夢是很好,隻是很難成真。
其實投胎到這個破地方也不是不行,如果能再遇到明野的話……
容見直覺製止了自己,沒有繼續往下想了。
不知飄了多久,客船突然一頓,似乎是急停了下來,連帶著箱子也往前傾倒,容見被捆的嚴嚴實實,腦袋撞到了厚實的箱壁,還是有點疼的。
事情有變嗎?
那可真是個好消息。
容見正這麼想著,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達木雅掀開箱子,將他從裡麵拎起來。
他暈頭轉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到身邊多了兩個人,似乎是達木雅的隨從。
另有幾個人也衝了進來,領頭之人道:“雖然收了錢,也有主人家的命令,但如今官兵逼停,又嚴查外族人,已是無可奈何,不如你們束手就擒,也不至於是個死罪。”
大約是瞧見了被拎在達木雅手裡,形容狼狽的容見,又突兀地問道:“你手上
這個是誰,怎麼沒同我們說過……”
話音未落,達木雅身邊的侍衛已殺了除管事之外的所有人,而最親近的那個則擒住了管事,那個中年管事看著比在自己喉嚨處的刀鋒,嚇得哆哆嗦嗦,不敢再言語。
達木雅道:“我知道這樣的船都配有用來逃生的小船,帶我們去。”
管事彆無他法,性命在彆人手中,他一路戰戰兢兢地哀求,又說知道有個極隱秘的地方,絕不會被官兵發現。然而小船甫一入水,他的喉嚨就被割斷。
溫熱的血濺到了一旁站著的容見的臉上,他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一個人就這麼死在了他的麵前。
達木雅看到後竟放聲大笑:“不錯不錯,公主這般,反倒多了幾分顏色。”
這麼說著,抬手將容見先扔上小船。
那是艘烏篷船,但因扔下去的位置不高,直接接觸的後背倒沒有很疼,就是肋骨硌到船篷邊緣,痛的容見咬了咬唇,但沒有出聲。
而就在達木雅也要也要跳下船時,幾支飛箭破空而來,達木雅何等敏銳,立刻就察覺出來,他躲開了那幾支暗箭,卻沒能躲開最隱秘的一支。
從天而降的,有明野射出的那支箭。
極其鋒利的箭頭刺入達木雅的喉嚨,鮮血噴湧而出,力道之大,幾乎貫穿了他的整個頸骨,連後頸處的皮膚某處都透出一點金屬的光澤。
達木雅絕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死在這裡,死於一支暗箭,死得這麼輕易,這樣的傷勢是無可救藥的,他本能地仰起頭,循著來處望去,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那個侍衛,是明野。
達木雅想要說什麼但已說不出口,他的身軀高大健壯,與一般的大胤人相比,就像一座小山,而此時搖晃了幾下,不受控製地向船外的河水中栽去。
“撲通”一聲。
容見聽到響動,本能地偏頭看去,好大一陣的水花消失後,他看到一隻粗壯至極的手,手指上戴著幾枚玉扳指。即使是在改頭換麵的逃亡中,達木雅也不願摘下那些屬於他的榮耀。
在宮中遊園時,達木雅曾介紹過那幾枚玉扳指,是他幼時打獵得勝,父親賞賜給他的東西,又或者是他成年時的禮物。
而現在隨著他的生命,那些珍惜的東西也都緩慢地沉沒在了這條河水中。
容見知道是有人來救自己了,他費力地仰起頭,看到極高的地方站了個人。
明野扔掉了手中的弓,他跳了下來,身形極輕,拔刀而起,落地之時,達木雅的那幾個侍衛也被割斷喉嚨。
鮮血濺在明野的雪袍之上,留下那樣明顯的痕跡。
這是容見第一次看到明野為自己殺人。
上一次是單刀殺死瘋馬。
明野收回刀,並未回頭,隻是道:“收拾了。”
在場之人都噤若寒蟬,沒有人看直視這個年輕人。
假扮官兵,上船之後,明野不是不能一個一個查探,但他知道這樣一定會讓達木雅把容見作為人質,所以用了打草驚蛇的法子,給了船內之人反應時間。達木雅一定不甘心就這麼被抓住,也不會舍得放下長公主。
上船的順序也很簡單。達木雅不相信任何人,特彆是現在的緊要關頭,他會先扔下最珍貴的長公主,自己跳下去,再允許侍從上船,決不允許任何人脫離他的掌控。
而當達木雅與容見分開之時,就是動手的唯一時機。
一步也不能錯。明野很清楚。
明野跳到了船上。
小船很輕,有人落在上麵,即使明野的動作很輕,依舊有片刻的起伏。
但這時的搖晃起伏,卻令容見感到安心。
容見仰望著白日夢一般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明野。
明野俯下.身,他走近了些,停留在容見麵前,一如既往的垂著眼眸,居高臨下地望著容見,看到容見殘缺的妝容,看到他的失魂落魄,看到他眼中的歡喜,也看到了他臉上半乾的血。
冬天就是這樣,無論什麼都會冷的很快。
明野抬起手,觸碰到了容見的臉頰,他的聲音輕,像是怕驚擾了眼前的人,問道:“是我不小心讓那些人的臟血濺到殿下的臉上了嗎?”
容見的嘴還是被人堵住,不能說話,便隻能搖頭。
明野卻置若罔聞,他說:“對不起。”
他的語調那麼誠懇,手下的動作卻截然相反,力氣很大,近乎粗暴地替容見擦去了血跡,與從前的溫柔不太一樣。
“對不起。”
這是他說的第二遍。他很少說這樣的話,道歉是沒有意義的事,容見可能是唯一在這麼短時間內聽到兩次的人。
沒有意義,僅僅是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