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金亦喜形於色,連說了幾聲好,下麵的人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麼。
待那錦衣衛退了下去,費金亦才開口道:“前些時候,北疆人作亂,南愚人妄圖以厭勝之術謀害朕,雖然當時錦衣衛內的奸賊已被拿下,但搜查並不徹底,還有奸細隱藏在宮裡。今日錦衣衛將一乾奸細,悉數拿下。朕起臥之間,不必再受威脅。”
原來如此。
容見聽完了,沒有什麼想法。
也許是蝴蝶效應,其中發生了什麼意外,又或者是原文中沒有提到的事。
直到費金亦召見此次的有功之臣,容見抬眼看去,那群人中有一個穿了一身緋色衣袍,並不是錦衣衛,身影還有些熟悉。
——是明野。
容見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在這樣的天氣裡,再怎麼昏昏沉沉,都在瞬間清醒過來了。
明野立在那群人中,是一如既往的鶴立雞群,他不是錦衣衛,沒有禦前帶刀的特權。
鮮紅的血混合著冷的雪水,在他的指間緩慢流淌著。
明野偏過頭,看了容見一眼,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容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想為明野擦去那些。他們同處一地,不過隔了幾步路,卻仿佛就是咫尺天涯了。
而另一位錦衣衛同知孫東在則立於最前麵。
他沒有太大本事,很會拍馬屁。費金亦不是不知道。但孫東在作為錦衣衛,誣陷商戶,搜刮錢財,填補皇帝私庫;拷打文臣,栽贓陷害,這些事做的很好,費金亦很滿意。但是在抓異族奸細這樣的事上,費金亦就沒指望他有什麼建樹。還是孫東在自己來稟告,說宮中僅在錦衣衛中有一個南愚人,實在不大可能,他有一法,可以揪出剩餘的南愚人,為陛下革奸鏟暴,叫費金亦日後安枕無憂。
費金亦沒太當真,卻沒想到他真能用真憑實據抓到南愚人。
這場清理由明野親手促成,他利用孫東在的不甘落後,也知曉南愚人的不為人知的習俗,這源自他的出生,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他的確查看了很多與天神遺族相關的事。
明野也會名正言順地獲得權力。
明野想要很妥善地將容見保護好,就必然要擁有權力。可能他本來不是這麼打算的,或許用一種更溫和、更不起眼的方式,但都因不久前發生的事而改變。
因為容見恰好很想要。
而有了這個機會,上次明野單刀打敗達木雅的事也可以提起,數功並賞。
孫東在指揮有功,賞金千兩。
接下來是明野。
聽到明野被擢升為錦衣衛指揮僉事,賜飛魚服繡春刀時,容見的心神震顫,連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他,他不能接受。
容見心亂如麻,即使他是個半路出家的古代人,對於古代這些事也不熟練,但到底當了幾個月公主,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與隨處可見的宮廷侍衛完全不同,錦衣衛指揮僉事隻居於指揮使和同知之下,以明野現在的身份,除非犯下什麼抄家滅祖的大族,不可能再流放棄都。而一旦犯下那樣的罪,費金亦卻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那明野怎麼去棄都,再從那裡起勢呢?
容見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在這本因明野而存在的書裡,他沒有犯下任何過錯,命運卻麵目全非,不知要去往何處了。
費金亦的稱讚,錦衣衛的受傷,接下來的所有事,容見強打起精神,想要很認真地聽,找到其中的緣由,然而那些話那些事卻仿佛與他隔得很遠,他什麼都聽不清看不見,留下來的隻有恍惚。
漫長的時間過後,一切結束。
明野轉過身,與容見對視了一眼。
大約是注意到容見很在乎他手上的血跡,明野隨意用袍子擦了擦。
在此之前,明野雖身居陋室,官職低微,無權無勢,但衣著一貫乾淨,很少有這麼不講究的時候。
明野隻是不想讓容見再看到他指間的血了。
容見終於明白過來什麼,他像是從很高的地方跌墜,猝不及防下摔得很重,要粉身碎骨了。
明野沒有錯,錯的是容見。
容見改變了明野的命運。
*
一乾錦衣衛走出殿門,孫東表現得揚眉吐氣。
做完了這樣的大事,得了臉麵,以孫東在的性格,當然是要叫上一幫下屬,既是為了明野,也是為了自己慶功。
明野微微笑著拒了,沒有去。
孫東在的臉色不太好看,但也無可奈何。實際上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明野籌謀的,麵子上也給足了自己,而現在如此風光,也不可能過河拆橋。
明野還在自己手下當差。
這麼想著,孫東在道:“知道你年輕氣盛,以差事為重。這次就算了,下一次吧。”
明野隨意應了一聲,他看到遠處亮起的燈,快要結束了。
端茶回來後,靈頌恰好看到明野受賞的場景,她吃了一驚,看著容見的臉色,隻覺得不好。
本來筵席一罷,她聽容見的意思,讓錦衣衛今日彆跟著了,就回個長樂殿,出不來什麼事,卻見到一旁的明野。
靈頌愣了一下:“明侍衛,不,您現在是指揮僉事了。”
明野笑了笑:“托你幫個忙。”
容見失魂落魄,任由靈頌領著,都沒意識到自己走的不是來時的路。
片刻後,他意識到身邊的人都不見蹤影,還沒來得及奇怪,一抬頭,看到明野站在遊廊的燈下,背靠著一邊的欄杆,燈火照亮了他的臉,將他的身形襯得英俊挺拔。
容見低著眉眼,他不敢再看,有很多想問的,卻不知該說什麼。
太多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事,他不明白。
明野走了過去,行走之間,容見能看到沾染著的血跡,他聽這個人說:“人生在世,應當建功立業,殿下應為我開心才是。”
容見說:“不是的。”
明野頓了頓,他輕歎了聲:“沒有不是。”
淩冽的寒風將容見的頭發都吹亂了,他平常會躲開,或者挪動腳步,避在明野身邊,此時竟像是不覺得冷,就那麼仰頭看著明野,漆黑的眼瞳中映著明亮的宮燈。
兩人這麼對視了一會兒,容見緊抿著唇,
像是有什麼不能承受,必須要借此壓抑住內心的感情,很固執倔強的表情。
明野很想捧起他的臉。
容見卻低下了頭,他的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麼嗓音聽起來難過至極:“不是這樣的。”
笨拙的容見,幼稚的容見,沒有城府的容見,想過很多次明野未來的容見。
明野走到容見身邊,沒有太過顧慮地捧起他的臉:“臣不想做的事,無人能強迫,這是臣之所願。”
他說得很隨意,也很簡單,容見卻緩慢地眨著眼,似乎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明白過來他話中的含義。
如果不是自己刻意支開明野,被人擄走,也不會讓明野產生這樣的念頭,做下這次的事。
巨大的一聲爆響後,是煙花綻放的璀璨。
容見慘淡一笑,他問:“是我做錯了嗎?”
“容見。”
明野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這是第一次。
容見的眉眼一顫。
明野的掌心溫熱,令容見的臉也溫暖起來,他認真地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亦或是覺得我想要什麼,但陪在你的身邊,是我現在的願景。”
“是我讓你難過到後悔了嗎?”
容見本能地搖了搖頭。
明野低下頭,理了理容見鬢邊的碎發,他的動作很溫柔:“那就不要不開心了。”
容見在他的溫柔中彷徨徘徊,不能落地。
為什麼呢?令他這麼快樂的人也會令他這麼難過。
容見才知道為一個人難過是這樣的。
是無聲無息,是延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