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女正心驚膽戰著,卻見長公主輸了也沒惱,反而從錦囊中拿出金銀錁子給了自己,便大膽了起來。
十幾歲大的孩子不知分寸,玩到最後,容見將手中的葉子牌一攤,又掏出空空如也的錦囊,在他們麵前晃了晃:“輸完了,一個子也沒了,你們自己玩吧。”
其實那些金銀錁子本來是容見特意找內務府要的,就是打算明天給宮中的侍從。
臨走前,容見叫靈頌明日再拿些自己,還有些沒賭錢的要給。
靈頌答應下來,又說:“也就是殿下仁善,脾氣好……”
容見笑著道:“正過年呢,你也去玩吧。”
於是一個人回了寢宮,正推開門,卻瞧見房間裡立了個人。
是明野。
容見一怔,連身上的披風也來不及解開,走到他麵前問:“你來了很久了嗎?”
明野笑了笑:“沒等多久。今晚不用當差,就想來看殿下。”
容見今日穿了件大紅的裙子,裙擺用金線繡了鳳凰,在燈火下熠熠生輝。
容見有些懊惱:“早知道你來了……”
話卻沒有說完,明野問:“我來了就怎麼了?”
容見道:“我就不和他們打那麼久的葉子牌了。”
本來輸就輸了,容見願賭服輸,金銀錁子也是要給他們的,但明野一問,容見就有點告狀的意思:“我不會打,銀子全輸光了,後麵一把都沒讓我贏。”
明野“嗯”了一聲,也譴責那些人太過分,語氣很輕鬆:“下次叫我一起,給殿下喂牌。殿下從頭贏到尾,一把都不輸。”
又很自信,仿佛無論玩什麼,有他的幫忙,都能讓容見一直贏。
這算什麼……容見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麼喂牌,是不是也太過分了。
都是沒影的事,容見沒想太多,和小宮女小太監們在一起消磨的時間也算得上愉快,但一想到寢殿裡等著的是明野,還是後悔沒有早些時候進來。
他仰頭望著明野,眼睛很亮,隨口出著主意:“你裝作貓叫,我不就知道了?”
這樣的辦法,隻有容見想得出來。
明野卻似乎當了真,他說:“臣不知道怎樣的貓叫才能算是提醒,殿下知道嗎?”
容見解開披風,撂在一邊,他被忽悠得團團轉,想著的確如此,可以借此機會和明野
定下暗號,便“喵”了一聲。
又軟又甜,像是比最嬌氣的小貓還會撒嬌。
明野神色認真,他作出非常客觀的評價:“太輕了,臣沒能聽清。”
容見沒有懷疑:“喵。”
“是不是太短了,聽不到怎麼辦?”
“喵喵喵。”
“嗯,我又忘了。”
“喵喵?”
……
“剛才走神了,殿下再喵一個聽聽。”
凶神惡煞的一聲:“喵!”
一兩次就算了,來了六七次,容見是好騙了點,又不是真的小傻子。
明野道:“畢竟臣不聰明,不像殿下這麼……”
話說到一半,坐在軟塌上笑了半天,這次是真心話:“殿下比貓可愛。”
容見:“……”
算了,看他這麼開心,原諒這個人了。
屋子裡的地龍燒得太過旺盛,容見還是覺得熱,便推開窗扇,外麵是那棵常綠的桂樹。
桂樹的枝葉繁茂,上麵留有未化的積雪,偶爾會展露出一些深邃的翠意。
不知為何,園子裡隻有這樣一棵桂樹,沒有栽種很多,不會成林,孤獨的一棵,立在容見的窗前,像是永恒的守護。
“殿下。”
容見聽到有人叫自己,回過了頭。
明野坐在他身邊,不知何時,他們靠得這麼近了,他的語氣有些散漫:“前些時候,有事出宮,看到有個鋪子在賣不會輕易脫落褪色的口脂,我買了一些,殿下要試試嗎?”
容見呆了一下,明野的話令他想起剛來到這裡時的窘境,他的口脂掉了一半,用明野做成的扇子擋住下半張臉,才勉強糊弄過去。
他現在已經很注意了,但偶爾還是會吃掉口脂。
容見“哦”了一聲,他先說的是“謝謝”,想從明野手中接過那個小巧的圓盒子。
明野卻隨意地收回了手,讓容見落了空。
他很少會這麼做,容見有些疑惑,歪著頭,看向明野。
明野擰開盒蓋,半是認真地問:“我想給殿下塗,可以嗎?”
也沒等容見的回答,繼續道:“殿下是覺得臣會塗得不好嗎?上次畫的眉毛,殿下好像很喜歡。”
他這麼漫不經心、逾矩的姿態,令容見無法回答,他的臉很熱:“不是那樣的。”
……太親密了,和握手、擁抱的含義不同,連容見這樣遲鈍的人,都能立刻發覺其中的不同。
明野的手段和話術比容見高超太多,很擅長斷章取義:“那就是可以吧。”
容見無法拒絕明野,就像過去的每一次。
明野背光站在容見麵前。
昏黃的燈光模糊了一切,也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層似有似無的曖昧。
在此之前,容見的神經很粗,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現在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明野的手指沾了一些口脂,他們對視了一眼。
明野有一雙很冷的眼睛,他看什麼都沒有太多感情,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像是吞沒所有、不能被光照亮的湖泊。
然而這樣的一雙眼睛,在對視的時候卻總是很溫柔,落在容見身上時,仿佛彆無他物。
讓容見覺得自己是如此特彆。
他有些承受不住地移開了眼,看向了窗外。
夜晚的霧氣淹沒了一切,簷下的燈籠,低垂的天幕,消失的月與星,什麼都很遙遠,什麼都不能接近,能讓容見有明確感知的,所有的人與物,全都與明野有關。
容見感覺到唇上原來的口脂被抹去,動作很和緩。
明野的手指很粗糙,大約是從小練刀的緣故。前些時候拉弓射死達木
雅時沒有戴扳指,中指和食指留下很深的刻痕,最近才完全消失。他的左邊無名指靠下的一截指腹處有一道兩厘米左右的傷疤,撫摸容見的皮膚時,會有微微的刺痛感。明野身上暴露在外的,每一個細小的傷疤,容見都會留意,其實沒刻意想過要記,但是總不會忘。
容見想問每一個傷疤的來曆,又擔心會不會冒犯到明野,這樣遲疑猶豫,他是一個不果決的人。
他們之間的關係,容見和明野之間的關係早已超越一般朋友的尺度,他們太親密了。
容見重新抬起頭,很專注地看著站在身前的明野,那些混亂的思緒,從所未有的感情就像外麵的大霧一般,也要將容見淹沒了,他摸不著方向,找不到出口,隻能依賴眼前的人。
他的眼睛眨得有多緩慢,心臟跳動得就有多劇烈。
大腦會騙人騙己,心卻太誠實了,隻能依靠本能,反而不會撒謊。
隨著胸腔震動的,是跳躍著的、喜歡明野的一顆心。
明野收回了手,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但卻令容見頭暈目眩,手足無措。
他很輕地說:“塗好了。殿下很好看。”
容見的嘴唇泛著很美的色澤,將他的臉襯得秀美濃烈,他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慢吞吞地問道:“你為什麼……”
為什麼對他那麼好,為什麼表現得好像是喜歡,容見不能明白。
又因為意識到是喜歡,才會膽怯,才會害羞,反而更難麵對,無法開口。
容見的心神震顫,他第一次喜歡第一個人,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