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是兩日後的早晨收到的。
鬼麵要求與費仕春見麵,且身旁不能有彆人,否則範瑞立刻就會被送到大理寺中。那裡有首輔崔桂的親信,連錦衣衛都很難立刻插手,無人知曉費仕春的真實身份,大理寺害怕驚動背後之人,一定會先內部審案,直接公布結果。到時候鐵證如山,費金亦即使保住了他,也不可能再將他放入駙馬備選中。
當然,費金亦也有可能提前發覺,結果了範瑞,但一切都是在賭。
大駭之下,費仕春將那封信揉成一團,憤憤地扔遠了。
一步錯步步錯,費仕春悔不當初,當時腦子發昏,做下這等錯事,才被人抓住把柄。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前去,他是擔心前程,卻也擔心性命。生怕鬼麵是要了自己的命。
這麼戰戰兢兢過了幾日,費仕春終於收到了最後一封信。
信中告知費仕春,知道他日後前途廣闊,才有些要緊事想要麻煩費仕春去辦。等到麻煩全部解決,自會將範瑞親自送上。
經過前段時間的又驚又懼,此時費仕春已信了大半。與他為敵沒有什麼好處,等他真當上了長公主駙馬,雖然真實身份不能為他人所知,但也算是魚躍龍門。他確信紅眼鬼麵隻是一個尋常人,想要從自己這裡討到好處。
但到底還是被人威脅,費仕春忍不住怒火,將桌子上的瓷瓶摔了。
門外的小廝聽到動靜問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費仕春勉強道:“沒什麼。”
小廝繼續道:“公子的火氣太大,是不是近日被公爺約束得太緊,不如出去鬆快鬆快。”
鬆快鬆快,正好也可與鬼麵見麵,在那樣的地方。
費仕春心中想著這事,還需做好安排,雖然得支開費金亦在自己身邊安插的人,還要顧忌自己的性命。
再三思忖之後,費仕春還是覺得得去一趟,他怕自己即將到手的皇位被人奪走。
*
做下決定後,容見忽然忙碌了起來。
雖然明麵上並未表露,但實則上到崔桂,下至齊澤清,都在以帝王的標準要求容見了。
到了開春的時候,為了以後打算,也是為了多在外人麵前露麵,容見打算辦個賞春宴,邀請朝廷命官的妻女入宮。
今日是明野負責賞春宴的戒備。
與之前不同,明野已是錦衣衛同知了。孫東在因貪汙受賄,私下屯田,與外族勾結而被跌了顏麵的費金亦當即斬首示眾,不存在任何寬恕緩和的可能。孫東在原來的一乾下屬也被費金亦厭棄,唯有明野是例外,他頂替了孫東在的位置,不足二十歲,就成了錦衣衛同知。
而在外人看來,明野因孫東在一步登天,沒過多久又踩著舊主的屍體登上高位,實在是令人膽寒。
連章三川都不由同親信說,幸好當初明野沒有找上自己,這個少年人確實太過可怕。
明野突兀地出現在朝堂上,他是一個變數,令所有人都不能忽視。
容見卻很擔心。
明野的官升的太快,路走的太順。外人誤解明野,容見隻有厭煩。但即使知道明野值得的遠遠超過現在能得到的一切,容見也察覺到了其中的危險。
過剛者易折,明野這樣過分的嶄露鋒芒,是不是會對以後不利。
作為舉辦筵席的主人,容見比外人到的要早,四處檢查一番,過了一個多時辰才覺得累,去了湖邊偏僻的小亭子裡休息,
另外也是想和明野說話。
容見坐在臨水亭子邊,憂心地問:“明野,你這樣真的可以嗎?”
明野站在他的身側:“是陛下的重用,沒什麼不行的。”
他心中很清楚目前的狀況。
費金亦不是不知道明野有問題,他從前是長公主身邊的侍衛,甚至有過流言蜚語,但明野這把刀實在太好用了,費金亦有可以掌控這把刀的自信,或者說是有及時折斷他的打算。
很少有掌權者能抵抗得了這種誘惑。
明野很了解費金亦。從棄都到上京,他了解自己曾經的每一個對手。
容見就沒再說什麼了。他一邊覺得明野就是這樣厲害,無論做什麼都會最為突出,一邊還是覺得明野的命運不該如此。他沒有那樣的決斷,即使已經被明野說服,明白其中的道理,知道事已至此,很難改變,還是會持續不斷的後悔。
喜歡一個人這樣,反複中軟弱著,容見沒有辦法。
容見確實有些累了,他今日起的很早。
穿越過後,容見還是不太適應貴重繁複的頭飾。他嫌太重,在長樂殿中大多數時候隻用綢緞挽發,去書齋念書也打扮得很素雅。但也不能總是如此,譬如在現在的場合,就不夠莊重得體,顯不出他的身份,難免要裝點上玉石鑲嵌的頭麵。
容見歪著頭,腦袋向一邊倒去。
明野摘下了他頭上搖搖晃晃的金步搖。
容見不是在這裡長大,沒有古人避嫌的習慣。此時雖然才開春,他卻嫌麻煩,將袖子挽了幾道,露出一截很白的手腕,輕輕搭在紅漆的圍欄上。
他意識到頭上少了什麼,偏過頭,瞧著明野,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樣。
明野沒有解釋,重新在他的烏發上簪了一支白山茶,輕聲說:“殿下不是說步搖太沉了麼?”
他是什麼時候摘的?容見心裡有些疑惑。
又低下頭,看到湖麵上的波光水影,也看到了鬢邊的白色山茶。
明野的手指拂了幾下花瓣,那山茶顫了顫,將容見的臉襯得極為秀美。
他覺得沒有什麼不莊重得體的,長公主容見穿戴什麼都可以。yushuGU.
一旁的小路上有幾個長樂殿的小宮女經過。
她們是當時說小話被容見無意間聽到的那幾個,此時長大了些,也更知道輕重了,但走在路上,沒有姑姑嬤嬤的監督,還是會東張西望,略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亭子裡的長公主和錦衣衛同知明野,不由停下了腳步。
明野的感知非常敏銳,幾乎立刻就察覺了出來,但他的手還是搭在長公主的臉頰邊,連長樂殿的侍從都很少能靠得那麼近。
那兩個小宮女嚇了一跳,穩住手上端著的東西,不敢再看了。
其中有一個是當時膽子大些,被容見挑去叫明野進來的小宮女。那時她覺得明侍衛是他見過性情最冷淡的人,現在時隔多日再看到,似乎也依舊麵無表情,看向自己與同伴的那一眼,與過去毫無差彆。
到底是膽子大,她又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
長公主好像開口說了什麼,明同知俯身去聽,但聲音很輕,隔著重重樹影,她也聽不到,卻見那位神情寡淡錦衣衛同知笑了笑,半垂著的眼眸中有很多溫柔和憐愛。
長公主這樣尊貴的人,旁人連直視都不敢,也會被憐愛嗎?
她不明白,但覺得很危險,於是又低下了頭,回想起外頭的侍衛們說過的話。
說這位新晉的指揮使同知手段狠辣,行事果決,朝野之上,不說人人懼怕,但也不想招惹上這麼一個凶神。
真厲害呀。
可能外人隻知道這位錦衣衛同知在籍籍無名時做過長公主的侍衛,卻不知道如今大權在握,在錦衣衛中說一不二,連指揮使都要避其鋒芒,卻還是會陪侍在長公主左右。
快要走過那一段路了,她扭過頭,忍不住看了最後一眼。
明野拾起了長公主鬢邊落下的新葉,也碰了碰長公主的臉頰。
因隔得太遠,她看不清他們的神情,隻覺得明野身穿飛魚服,整個人挺拔英俊,低下.身時像是拜倒在長公主的石榴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