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處後宮之中,輕易不能離宮,依仗太監,幾乎成了一種必然。
而也沒有什麼人比左榮更希望太後能垂簾聽政,掌握實權了。
左榮道:“奴才知道輕重。那邊疆的事,是山高皇帝遠,自有旁人料理,奴才隻是擔心這朝堂之上,那些環繞在長公主身邊的奸臣佞相該如何是好。”
太後對朝政之事了解不多,對於各人的優缺才乾,也無興趣,在她看來,隻有擁護自己的能用之人與反對自己的摒棄之人的分彆。
太後信奉佛理,認為世上的萬事萬物都有定數,災難未嘗不是對眾生的磨難。軍隊是她弄權的工具,日後的官員也不例外。
她想了想,似乎也覺得應該提前思索此事:“如今的那個首輔崔桂,就性情固執倔強,哀家有所耳聞。”
左榮連連應聲:“可不是,都七十歲的老頭子了,還想要攬權不成?”
“老”字一出口,左榮就知道不妥,幸好太後眉頭緊鎖,思考該如何處置這位首輔,沒顧得上細想他的話。
好一會兒,太後終於道:“對了,他是不是有個女兒還未出嫁?”
左榮道:“正是呢!一個棄嬰,當寶貝養著。”
太後閉眼休息了片刻,手中的佛珠轉了半圈:“你現在出宮,把那個女孩子接過來,就說哀家看她喜歡,讓她在哀家膝下承歡,要親自給她賜婚。”
至於賜婚的人選,她也有所準備,就是世族送上來供她挑選的子弟。
左榮一聽,就知道太後的意思,忙恭維道:“娘娘這一招可真是神了!那些世族的氣焰也驕縱得很,崔桂也不服管教,這樣正好。”
太後挑了挑眉,得意地笑了笑:“哀家怎會受他們的擺弄?長公主的婚事,是哀家說了算。”
用妻子兒女拿捏人這樣的事,太後是最拿手的。
一想到這裡,太後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自己穩操勝券。
隻要明野一死,接下來的事,都會按照她的心意發展。一個失去男人,失去依仗的長公主,又有什麼能威脅自己的。況且容見還那樣放肆,膽敢嫌慈寧殿的簾子,威脅自己。
她已穩操勝券了。
太後這麼想著,又對左榮道:“叫幾個梳頭好的來。今日的祭典,哀家可不能失儀。”
大胤的傳統是在十二月廿九祭祀祖先,以往這樣的場合,她作為寡居之人,是不當去的。但今日她要去祭拜自己早死的丈夫,也感謝他給自己留下的一切。
*
另一邊的長樂殿,容見也準備出發。
他今日披了件純黑的披風,手中握了把扇子,遮住了大半張臉。
眾人覺得奇怪,按照舊禮,以公主的身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的確是要遮麵。但長公主早已權傾朝野,日日忙於公務,上下文武百官見了個遍,也從沒有遮掩的時候,現在卻突然拿了扇子,雖然奇怪,也不敢問緣由。
今日戒備甚嚴,竹泉等在外頭。他今日醒來就覺得不好,明野之事雖然是朝政,他卻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其中的牽連。不知是天賦還是異能,他天生擅長體察人的心意,從前幾日容見的決定中察覺到了什麼,便從護國寺趕了過來。
到了沒有多久,湊巧撞到容見從長樂殿出來,坐上了鑾駕,打算出發前往祭台。
竹泉顧不上彆的,高呼道:“殿下……”
容見聽到熟悉的聲音,偏過頭,看到了竹泉冒雪趕來,他的手一抖,虛握著的細長扇柄落下一大截,扇麵移開了大半。
竹泉也看到了他的臉,大驚失色,因為他的不行預感成真了。
容見沒出聲,他的唇語說的是“抱歉”二字。
竹泉難以置信,還想要追:“不可……”
那聲音逐漸淹沒在了大雪中,容見沒有回頭。
祭台在上京城郊外的鶴陽山上,一路上頗為顛簸,慢吞吞地行了快兩個時辰才到。
文武百官早已按照官職排成列,在祭台下侍候著,太後早已等在祭台上,她要主持今日的祭典。
其實不必如此,她太著急了,想誇耀自己的權勢。
至於陳嬤嬤也已經離開了太後身邊。長公主和親之後,她嚇得半死,生怕自己給長公主做的事被太後發現,連忙演了一出大戲,大病過後,就被送出宮榮養了。
太後看到容見的鑾駕,也低下頭,朝他看去。
巍峨高大的祭台有上百層階梯,容見孤身一人,黑色披風的衣擺在樓梯上緩緩移動著。
他走到最高點,沒有向太後行禮,而是轉過身,麵朝群臣。
容見半垂著眼,神色平靜,看著下麵的眾人。
這裡有心懷不軌的叛徒,也有忠心不二的臣子,還有遲疑觀望,等待結果的懦弱之人。
容見不想再和這些拉扯,不想再浪費時間,也不想再讓明野身處險境了。
他不能失去明野。
就這樣,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容見移開了扇麵,摘掉頭上繁複的頭飾,隨意地丟在一邊,又解開披風,抽出係帶,隨意地將頭發紮成高馬尾,他穿的是男子單薄的冕服。那是昨晚找靈頌拿的,按照規定,內務府必須要提前準備這些。
容見的麵容、他的身形,就毫無保留地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太後看著他的背影,在失去裙子的修飾後,容見是纖瘦勻稱的少年人的身形。
她的臉色變得稿白,驚駭道:“不、不可能……怎麼可能!”
容見有一張很漂亮很動人的臉,但這樣的漂亮,在沒有脂粉的掩蓋下,不會有人模糊他的性彆。
在場之人都看得很清楚,沒有人敢相信。
容見站在烈烈風中,他原來的嗓音清泠泠的,隻有明野聽過,現在也講給這些人聽:“本宮出生之時,體弱多病,險些夭折。大師有言,本宮須得以女子的身份,才能躲過災厄,順利長大。如今本宮已年過十九,正逢祭典,這樣的喜事,也應當告知祖父。”
“在場諸位,天下之人,皆可見證。”
太後和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所做的是一場豪賭,明野是賭注,容見是置身於賭局中的人。
容見不想和他們賭,他要掀翻這個賭局,也確實做到了這樣的事。
所謂的垂簾聽政,幼年天子,攝政大權,一切都建立在容見確實是個公主的基礎上。
除了負隅頑抗的世族,所有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因為太後並不是真的掌握權力,她被人推到這個位置,是要以倫理壓製容見,為的是拖延時間,圍殺明野。
徐太後驚慌失措,她不顧周身環顧著的宮女太監,徑直衝了上去,在浩浩蕩蕩的萬歲聲中質問道:“容見,你為了奪權,連這樣的謊都敢撒,這樣欺瞞祖先,是罪該萬死,要千刀萬剮的!”
容見偏頭看她,他的神色輕鬆,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卻那麼鋒利,割開所有假象,像一把尖刀刺入徐太後的心臟。
容見的語調有些刻意的憐憫,像是不把她當做自己的對手:“太後,沒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