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涉及到了“討厭”二字,容見的神色認真起來,一時沒有回答。
明野半垂著眼,又問:“容見,那麼討厭我嗎?”
容見沉默了很久,久到讓人以為他已經醒了,畢竟一個醉鬼很難安靜下來。
但是容見搖了搖頭,他說:“沒有討厭你。”
容見覺得自己很倒黴,什麼也沒做,在宿舍裡睡了一覺,醒來後就到了這裡。被當成刺客抓住,送到明野麵前,胡言亂語了一通,好像也沒能取信明野,被人抵住脖子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但容見沒有責怪明野的多疑。
因為在裡,從故事開始到結束,明野的一生都需要這樣的警惕,如果他稍加放鬆,可能就死於某一場意外了。
客觀意義上來說,也許這些都是作者為了製造波折而創造的劇情,但是都成為明野人生中的劫難。就像他下頜左側的傷疤,隻是提了一句的反派人物,卻在他的臉上留下永遠無法抹去的痕跡,。
明野的一生沒有很幸運的時刻,作者沒有為他選擇一條充滿鮮花,隻有金手指的道路。他所擁有的的,都是以生死為交換得到的。
想到這裡,容見的心臟傳來很輕微的、沒有必要的疼痛。
在劇情結束後,明野是一個很圓滿的主角,他沒有失去父母、親人或愛人,因為他本來就未曾擁有過這些。他的一生中沒有需要任何人憐憫的瞬間,他擁有龍傲天的一生,爽文男主的一生,可容見穿越到《惡種》完結以後,卻沒有感覺到那種圓滿與歡樂。
醉了的容見,很誠實的容見,會坦露自己心意的容見,他握住明野的手,很輕地開口:“我不討厭明野,一點也不。我隻是,有點害怕你。”
明野伸出手,捧住了容見的臉,這次沒用力,笑了笑,說:“這麼傻。”
容見的下巴抵在他的掌心,明野背光站著,他仰著頭,難免會迎著日光,注視的時間久了
,黑白分明的眼瞳裡多了些濕漉漉的水汽,像是被人欺負了。
明野沒有自己又在無意識間欺負了容見的感知,但身形換了個方向,遮住了光,又問:“這本叫什麼?”
從容見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坦白這是一本,卻從未提過這本書的名字。明野不是沒有發現這個奇怪的地方,但無須在意,因為連這本是否存在,都不會影響到明野的任何決策。
現在忽然問起,也隻是想趁容見醉了,想為難他一下,令他露出更多不同的神情。
這個問題,容見似乎很不想說。他的眼神躲閃,不願意開口。
醉酒後什麼話都敢說,但這件事似乎格外重要,所以直至此時此刻還牢記於心,不能告訴彆人。
但這樣遲疑躲閃的神態很可愛,所以明野又問了一次。
《惡種》作為一本的書名,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是用於形容明野的一生,就非常不恰當了。
當然,作者可能沒想那麼多,也不可能對自己的主角心懷惡意,他隻是認為這樣的一個文名可以引起彆人的注意力而已。
而明野是被交換人生的孩子,作為娼.妓之子長大,而後被孟掌櫃掌控,他掙脫這些人、這些事,才有了現在的結果。
所以容見不想告訴明野這件事,他覺得這個書名不好。
所以借著醉酒的勇氣,孤注一擲地騙了明野:“這本書就叫你的名字。明野,這個世界是因你而存在的。”
這是穿書以來,容見的演技最好的一次,他把謊話說得很真摯,連明野都被欺騙了一秒鐘。
但揭穿也是很容易的事。從邏輯上推斷,如果這本真的是這個名字,容見不會一直逃避。
明野裝作信了的樣子,他點了下頭,握住了容見的手腕。
容見的四指合攏,掌心中捏著酒杯,也因為和明野突然的握手而不知所措。
他有點醒了,又醉意更深。
明野若無其事說:“給我也倒一杯。”
容見微微皺眉,他嘗試著收回手,明野的力氣不大,不至於讓他感覺到疼痛,但也無法違抗明野的決定。
所以就那麼倒了滿滿一杯,遞給了明野。
明野幾乎不飲酒,也不與人使用同一件餐具,但慢條斯理地將盞中酒一飲而儘耳朵時候又非常自然。
容見怔怔地看著明野發呆。
他成日待在室內,膚色是不見天日的蒼白,略長的頭發搭在肩膀上,長度有些尷尬,散亂地垂在臉頰邊,遮住小半張側臉。但是嘴唇的顏色很紅,是一種特彆的濃豔。
也許是飲酒的緣故。
容見舔了一下嘴唇,問:“酒好喝嗎,是不是太甜了?”
外麵的溫度很高,太陽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照在了兩人身上,是灼熱的日光。
容見沉浸在明野的影子裡,他們靠得太近了。
失神的時候,難免想了很多事。
明野不喜歡喝酒,甚至不願意看到彆人飲酒,這是一件很容易得知的事,現在又為什麼要喝?
而明野神情寡淡,目光落在容見身上,容見清醒的時候都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更何況是現在。
所以,容見得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他問:“明野,你是心情很差嗎?”
明野問:“嗯,你怎麼會這麼想?”
容見猶豫了片刻,那些在平常是很自不量力的真心話,但現在也會說出口。
於是,他開口道:“明野,你過得開心嗎?”
“我覺得好像不怎麼開心。”
容見覺得自己過於武斷,不該這麼形容彆人的生活,但這是事實。雖然他在明野麵前處於絕對的弱勢,沒有任何能
力,但說這句話是無比誠摯:“希望你能開心點。”
明野將容見的手握得更緊,他似乎有些疑惑,這世上也有讓明野不能完全明白的事,他說:“容見,你怎麼這麼天真?”
明野不知道自己是出於怎樣的理由,將容見留在身邊,安置在自己的寢殿中。他沒有和人這麼親密地相處過,可能當時覺得容見太過弱小,過於不聰明,危險評級很低。
但審查的時間沒有必要這麼長,因為容見是一眼就可以看明白的人。
與利益無關,明野隻是想這麼做而已。
容見的出現,讓明野的生活不再那麼波瀾不驚,是意外的有趣。
而喝了大半壺酒,嘀嘀咕咕這麼長時間的容見也有些困了。
他打了個哈欠,鬆開手中的酒盞,靠在柱子上的身體緩慢地往下滑,眼看著整個人就要癱倒在走廊上,最後卻枕在了明野的腿上。
時值黃昏,過了最熱的時候,日光不再那麼刺眼,然而令人感覺到舒適。
明野也浪費了半個下午,和醉鬼容見聊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容見困極了,他蜷縮在明野的腿邊,像是白日做夢一般的囈語:“等到……你會,會讓我離開嗎?”
明野的動作很輕,為容見梳理著鬢邊的碎花,隨意地回答:“會吧。”
但並不承諾期限。
容見聽到了這個答案,就像很容易哄好的小朋友,放下心事,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明野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什麼也沒做,直到日落西山,容見也沒有醒來。
終於,他站起身,將容見打橫抱起,那些碎發飛揚在風中,他們走進了殿內。
布征再看不到了。他想起內務府問自己的話,覺得現在總算有了明確的答案。
明野本來打算把容見放回他一貫睡著的軟塌上,但走近了才發現軟塌太小了,猶豫了一瞬,抱著睡得很沉的容見,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又解開幔帳,放了下來,與外界隔絕開來,就像將容見藏在裡麵。
*
由於還算溫和的酒精,容見睡了穿越後最好的一覺,醒來的時候心情也很好。
但好心情隻持續了一刻鐘,他很快就想起了睡前發生的一切。
他的酒量很差,沒喝多少就醉過去了,明野又來釣魚執法,導致他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
說討厭明野,給明野灌酒,拉著明野的手,不讓他走,非要浪費這個人的時間。
容見:“……”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雖然他毫無印象,但醒來的地方確實明野的床,這件事也很可怕。
明野應該沒有潔癖,但是他對私人領域的界限非常看中,所在的地方,不能留有彆人的痕跡,所以容見一直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他。沒料到一朝喝醉了酒,膽大包天,連明野的床都敢睡了。
一想到這裡,容見心如死灰,覺得命不久矣。
容見捂著臉,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聽到明野叫他的名字。
他一抬頭,看到明野站在不遠處,好像沒有生氣,隻是說:“容見,下次彆喝酒了,你睡了快七個時辰。”
語氣很溫和,和平常很像,又有些不太一樣。
笨拙的容見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