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足以改變一切。
明野表現得好像真的對帝位沒有興趣,沒有人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下麵烏壓壓地跪倒了一大片,沒有人敢應答。
但無人再敢提及讓攝政王稱帝的事了,明野是真的會殺人。
明野批完最後一封折子,遞給身邊的侍衛,站起身,孤身去了長樂殿。
寢殿裡安靜極了,昏黃的日光透過窗紙,落在地麵,帷帳半垂,明野撩開簾子,容見正在睡。
明野很專注地凝視著容見的睡顏,有點無聊地伸出手。
夏日的衣服很寬鬆,明野的袖口搖擺了一下,整個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傷疤,愈合後又反複割開,看起來頗為可怕。
明野沒
有在意那些,很惡劣地玩弄著容見翹著的眼睫。
就好像下一瞬容見就會醒來,對明野說出很不滿又放縱的話。
可是容見沒有醒。
花事了,日影儘,夕陽落下簾鉤,明野低著頭,側臉映著光,顯得有些寥落。
他很少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很多時候,明野隻是想睡在容見身邊,和他一起入眠。
這樣簡單的事,在引魂燈被點亮後,明野也不再做了。
引魂燈的光芒越發明亮,又一個魂魄將會被吸引,進入這個身體。
很多次的期待,每一次的失望。
人的血.肉不斷地、重複地被割開劃破,明野隻是擅長忍耐,不是代表不會感知到痛苦。
這樣渺茫到近乎於無的希望,好像沒有成真的一天。
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是明野人生中唯一的濃烈色彩。
夢醒夢碎,容見不在這裡。
明野不能放下痛苦,就像他不可能舍棄自我。
“再見。”
明野和容見道彆,吻了吻他的指尖。
每隔半個月,明野會去護國寺供燈奉經。
蓮花殿中有無數盞長明燈,都是明野供的,裡麵寫有容見的名字。
明野活了這麼久,並不相信佛老之言,但竹泉好像真的有點用處,明野便也信了。
他是滿身血汙,不可饒恕的罪人,容見是善良,寬容,沒有犯下任何罪過的人。
明野希望容見能夠回來。
他表現得很平靜,俗世的幸福與快樂都離他很遙遠,那是明野曾經擁有的東西。
竹泉是佛教中人,最明白的就是不能強求,引魂燈固然有些用處,但也是大海撈針。他有時候想要勸,又覺得無話可說。因為明野是那種孤注一擲的人,他此生唯一在意的隻有容見。
容見的名字很簡單,照理來說並不難寫,明野卻一筆一筆寫的很慢,仿佛寫的很艱難,然後晾乾了墨,封入長明燈中。
*
容見是在一個清晨醒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沒有做夢,隻是隱約覺得和以往的長睡不太一樣。
容見支起身體,偏頭向外看去,長樂殿一如既往,窗外是那棵常綠的桂樹。
桌上擺著的長頸白瓷瓶,插著的還是那幾枝重瓣芍藥。
顏色是不是稍淡了些,容見也沒太在意。
也許是睡得太久,容見有些頭痛,記憶也變得模糊,他搖了搖床邊掛著的鈴鐺。
片刻後,有人走到門前,沒推門進來,隻是問有何吩咐。
容見散漫道:“明野怎麼不在,他有事在忙嗎?”
那人似乎想了很久,嗓音發顫:“殿下,奴婢這就去請……”
聲音越來越小,接近悄無聲息了。
長樂殿裡有這個宮女嗎?
容見忽然覺得奇怪,是很少、很細微的異樣,他有所察覺,但也不可能想太過天馬行空的事,隻是一閃而過的念頭。
不過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梳妝台上的雙生鈴了。
明明……他睡前是戴著的,是明野給自己摘下來,怕吵醒自己嗎?
容見這麼想著,站起身,沒太多力氣,拿起雙生鈴,重新係在腳踝上。
然後又走到軟塌邊,推開窗,桌案上有一盞熄滅的琉璃燈,容見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就往另一邊推了推。
日光傾瀉而下,一時竟有些刺目,容見微微眯著眼,抬手遮住了光。
適應了好一會兒後,容見將發帶係在了桂枝上。
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他在這裡等著明野。
但是等的有點久,雙生鈴終於搖晃了
起來。
明野沒有從窗戶進來嗎?
容見以為自己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
他聽到推門聲,轉過頭,看到有人從外麵進來。
容見怔了怔,緩慢地眨了好幾下眼,幾乎以為自己的視力由於強光受損,才會出現幻覺。
他沒有認不出眼前的人,明野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隻是不再是少年人的模樣,容見有些恍惚,慢吞吞地說:“明野,你怎麼變了這麼多?”
他們初次相遇實在夏末黃昏,現在卻是在初夏的清晨,涼爽的風混合著空氣,盈滿整個房間,一切都是明亮清晰的。
明野不疾不徐地走到容見麵前,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隻是伸出手,捧住容見的臉,指尖從他的眉眼慢慢往下滑,撫摸每一寸的皮膚,像是在確定著什麼。
以為是夢的瞬間,明野也會有,他隻是不會像容見那樣說出口。
容見有很多疑惑,他張開嘴,咬住了明野的指尖,沒用力,就像是小動物的威脅。
脾氣還是這麼壞,又太過心軟。
在明野麵前,容見是不太聰明,但他不是真正的笨拙,那些異常的地方足夠提醒他真相了,容見失魂落魄地問:“我是不是……睡了很長時間?”
明野笑了笑,抽出手指,俯下.身,不輕不重地擁吻住了容見的嘴唇。
不是那種久彆重逢的衝動與激烈,在夏日的風與陽光裡,一個溫柔的深吻,似乎這一吻都比容見睡得時間還要長。
明野看起來很平靜,接住了容見溫熱的淚水:“彆哭了,沒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