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宋雁西下午才將高桀給送回去,陸稟言早就等著了,見到高桀直接讓他上了去三俠堂的車,“上車吧。”
高桀沒有反抗,然就在要上車的時候,停住了腳步,轉身朝宋雁西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然後才上車。
汽車很快開遠了,蕭渝瀾的心腸似乎比宋雁西這個女人還要軟幾分,看著那已經消失在轉角處的汽車,久久沒有收回目光,“我覺得,他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上的壞人,希望他能好運熬過這一劫。”
“這世間,又能有幾個是真正天生本性惡劣的呢?大部份的人去行惡事,都是有苦衷的。”宋雁西很認真地看著蕭渝瀾說道,話到這裡,口氣嚴肅了幾分,“可是,不管有任何苦衷,都不是理所應當傷害他人性命破壞他人幸福的理由,所以還是不值得同情。”
蕭渝瀾頭如搗蒜般點著,仍舊有些意難平,不隻是因為高桀無反顧的付出,還因為阿寒淒苦悲慘的過往。
這使得他整個人也有些無精打采的,進了陸公館,看到蘇燦還在這裡,也沒什麼好臉色,尤其是看到對方嬉皮笑臉的樣子,不由得有幾分不順眼,“你怎麼還不走?”
“主人家都沒趕我。”蘇燦麵前擺著一盤跳棋,對麵坐著的是小塔,正拖著腮幫子想怎麼將蘇燦的路堵住,然後多贏兩塊錢。
那又是好幾根冰糕了。
不過下一瞬就被宋雁西將兩人的錢都給拿走,然後蘇燦被訓斥著,“玩一玩是可以的,畢竟還能益智,但是不能有一絲賭博的成分存在。”
小塔才一塊錢的本錢,本來已經贏了一塊錢的,所以歸根結底,她也隻損失一塊錢,而蘇燦卻是被沒收了十塊錢。
蘇燦急了,連忙起身追要上樓休息的宋雁西,“不是,宋小姐,這錢你不能拿走,這是我管若卿借的。”他被綁來的,身上除了這身衣裳,哪裡還有錢啊?
隻是還沒追上去就被蕭渝瀾攔住了,“活該。”
上樓的宋雁西洗漱吃了些東西,就直接休息了。
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蕭渝瀾早就已經等著,見她起來連忙圍上去,“傻大個命真大,昨晚十一點的時候大少爺回來了,聽說運氣好,三刀都剛好避開了要害,命是保下來了。”
但他其實很懷疑,“我覺得,他還是想替阿寒找到那個負心男人,還有那給害死阿寒孩子的老太太,所以憑著這口氣,才撐了下來,咱們要不要再勸一勸他,彆亂來啊?”
其實要仔細說,當下雖喊著一夫一妻的口號,但事實娶姨太太的多了去。
那人不過是逃難到滇西的時候,重新又娶了新太太,按照當下這社會標準來說,這是罪不過死的,甚至是不算犯罪,隻是道德人品上的問題而已。
他最大的問題,翻來覆去還是出現在人品之上,惹禍之後拋下阿寒一走了之,更不該這麼多年一點音訊沒有。
而且他的出生和他的學識,讓他有一堆體麵的朋友,這些朋友他卻從未介紹給阿寒認識,以至於阿寒當時求路無門,連打聽他的消息都無從下手。
所以蕭渝瀾很懷疑,這人可能一開始,並沒有真正打算和阿寒結婚,不然為什麼不帶阿寒認識他的朋友。
自己就不一樣,不但想將宋小姐介紹給所有自己認識的人,連自己的祖宗也想讓他們知道。
而且那人走後也不托付朋友照看阿寒?
他明明知道阿寒家的狀況那樣艱難。
但這些現在來追溯都沒有用了,因為阿寒已經化為河靈了,她如今隻想守著那一片小河,陪著她女兒在河中的靈魂罷了。
枉死的小孩子,投胎不容易,除非能有心甘情願的替身,不然是沒有辦法走的。
這大概也就是阿寒為什麼要在那裡陪著女兒的緣故了。
這讓蕭渝瀾忍不住想,如果阿寒一開始知道,如果自己是在河裡自殺,能代替女兒的話,絕對不會選擇飲□□。
至於那個隔壁鄰居嬸兒,幫忙帶孩子,孩子意外掉進河裡,其實她該第一時間就告知阿寒的,而不是繼續騙著阿寒,從阿寒那裡拿來她賣身的錢繼續富養自己的孫子。
但也罪不至死。
可是蕭渝瀾想起昨天高桀在診所裡的瘋狂樣子,分明就是想將兩人都殺之而後快。
他就這樣把手揣著口袋裡,靠在門邊,一邊看著宋雁西梳頭護膚,一麵想著。
忽然見宋雁西站起身來,要下樓去,連忙讓開身,“對了,三少爺還在等你吃飯呢。”
“大哥二哥他們呢?”難道去了三俠堂那邊?不過想來也是,三俠堂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隻怕是真等不到壽宴那一日,陸家就要退出了。
“三俠堂呢,三少爺是因為有為客人要來問診,所以才沒過去。”不過蕭渝瀾覺得他去也沒用,他又沒怎麼在三俠堂待過。
陸若卿是學西醫的,不過他自己並沒有開診所,也沒有打算到醫院去,如今也隻是在家裡照顧祖父。
所以知道他醫術還算精深的人,應該極少,所以很好奇,“是什麼客人?”反正肯定不是平頭老百姓。
蕭渝瀾搖頭,“這我哪裡知道,但聽三少爺說了一句,好像是他在國外留學時,一位朋友的妹妹。”
聽到這話,宋雁西心裡還想,朋友的妹妹?指不定還能發展成女朋友呢?於是便朝蕭渝瀾道:“一會咱們看看,是個怎樣的姑娘。”
說話間,已經到了餐廳,除了陸若卿,小塔和蘇燦也在。
見到蕭渝瀾和宋雁西下來,陸若卿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看,“我們家就沒傭人了麼?喊雁西吃飯還非得你去?”而且還去了這麼久?
這小子司馬昭之心。
蕭渝瀾連賠著笑,“這不是順便剛好有事情要跟宋小姐說麼?”很自然地走在宋雁西前麵,替她拉開椅子,看著宋雁西坐下,他才在旁邊坐下來。
陸若卿冷哼一聲,心想就沒有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
還有那個蘇燦,為什麼還不走?
宋雁西滿懷期待等著陸若卿同學的妹妹上門來,壓根沒留意這餐桌平靜下的風起雲湧,看著這一桌子的中式早點,是很喜歡的,“祖父吃過了麼?今天怎麼樣?”
“吃了些粥,再養兩天,應該是能下地了。”陸若卿聽到宋雁西問,連忙露出笑容,耐心地回著。
跟對蘇燦和蕭渝瀾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以至於這一頓早餐,就宋雁西和小塔吃得最是安逸。
吃完早飯,大家也沒事,這兩位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大大方方地坐在客廳裡喝茶喝咖啡。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就有傭人來稟報,“三少爺,您的客人到了。”
陸若卿聽罷,“請她直接過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外人,以前常常聽朋友說他這位妹妹,而且自己的東西也在這邊。
那傭人應了聲,很快就領了客人來。
但是出乎意料,不但來了一個漂亮的年輕小姐之外,還有一個看起來很出色的青年。
女人的裝束一看,就是已婚,手推波的卷發後麵都攏起來了,用一個很漂亮的鑽石發夾固定住,襯托得一張鵝蛋臉多了幾分圓潤,她眼裡帶著笑容,直接朝陸若卿伸出手來,“陸少爺,我在家兄的相冊裡見過你,果真一表人才。”
這是什麼開場白?
隨後她就介紹著同行而來的青年,“這是我先生周英琪,祖籍在北平,現在金陵政府外交部任職。”
周英琪也上前來與陸若卿握手,三人寒暄了幾句,陸若卿才介紹著家裡這幾人。
那周英琪一聽,眼裡的光芒都多了幾分,簡單地跟宋雁西這個從北平來的表妹點了頭之後,就熱情地上去跟蕭渝瀾這位副總理家的小兒子握手,然後是洪門大佬的私生子蘇燦。
至於小塔,直接被漠視掉了。
宋雁西有些掃興了,不是對方對她和小塔的態度,而是這位同學妹妹已經結婚了,那三表哥就是沒戲了。
她沒了之前的興奮,落在蘇燦蕭渝瀾和陸若卿的眼裡,卻成了這夫妻倆對她的怠慢,讓她不高興。
於是對這夫妻倆,一時間都冷淡了起來。
霍欣欣當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見此隻趕緊提起她大哥霍盞中。
陸若卿雖然對這霍欣欣夫妻沒好感了,但是跟霍盞中的友情是在的,也很想知道他的近況,自然也就跟霍欣欣聊起來。
那邊小塔著實覺得他們聊天無趣,沒有什麼好聽的,抬了跳棋盤過來,“我們四個玩,好不好?”
“也行吧。”宋雁西想,反正也無聊。
於是四人搬到一旁的桌子上,玩起了跳棋。
偶爾也聽一句陸若卿他們聊天。
忽然蕭渝瀾就開始瘋狂朝宋雁西遞眼神,那蘇燦一度以為他的眼睛抽筋了,錯過去還給他揉了幾下。
宋雁西見他還一直擠眉弄眼的,“我聽到了。”聽到了這位霍小姐說她家是滇西來的,而且言語中提及什麼大帥府裡。
隻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昨天高桀冷靜下來後,給他們倆說起他在水中時,看到阿寒的過往。
他們倆是不知道阿寒等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的。
就曉得阿寒死了的那天晚上,他終於來打聽阿寒的消息了,但身邊帶著個新太太,還是滇西軍閥家的小姐。
真是巧了,一個滇西就那麼大,能有幾個軍閥頭子?
還有更巧的,這位霍小姐的先生是北平的,現在於金陵政府的外交部工作,好像他家父親,也是這一行。
子承父業?
於是大家等著那邊聊完,夫妻倆隨著陸若卿去了他的醫療房裡。
蕭渝瀾就忍不住激動憤怒,“肯定就是他了。”
蘇燦不知阿寒的過往,雲裡霧裡,剛才從蕭渝瀾眼睛開始抽筋,他就發現蕭渝瀾和宋雁西下棋不認真了。
明顯是在聽那邊聊天。
於是好奇不已,“什麼他是他?誰啊?”
但是這個時候的蕭渝瀾多氣憤啊,尤其是剛才聽到霍小姐說她跟那周先生結婚,公婆還專門乘著專機到滇西參加他們的婚禮。
不過想來也是了,被周英琪登報辱罵的那位大總統,早就下台去了,周家自然是也不會再被針對。
所以既然如此,這人為什麼沒回上海來找阿寒?
“你先不要動怒,還不是很確定呢。”宋雁西見他眼裡的怒火,覺得蕭渝瀾的心是真的善良,很是容易就與受害者們產生了共情心理。
這樣的人,是好人。可是對他自己本身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情。
沒想到蕭渝瀾拿她昨天那句話來回了她,“宋小姐不是說,不管有任何苦衷,都不能成為傷害彆人的借口麼?”現在,他有些理解高桀當時的瘋狂和憤怒了。
這現學現用的,讓宋雁西有些啞口無言,片刻後才道:“可即便真的他,又如何?你不是替天行道者!”
蕭渝瀾氣得一拳捶打在桌上,然後又直歎氣。
氣氛一下有些沉悶起來,蘇燦擔心地看著蕭渝瀾,又朝宋雁西看去,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曉得了也好勸一勸蕭渝瀾看開一些。
宋雁西搖著頭,“你勸不動。”除非那人遭到天譴,不然宋雁西想,依照蕭渝瀾這性子,隻怕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放不下了。
所以在那對夫妻就診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蕭渝瀾都處於這樣的狀態中。
等陸若卿送那夫妻離開後回來,他就立即迎了上去,“他們看什麼病?”最好是那種治不好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陸若卿見他黑著一張臉,本就看得不是很順眼,現在就越發不喜歡了,更何況人家什麼病,自己是大夫,當然是要尊重病人的隱私,怎麼可能告訴他?
他不說,不代表彆人不說啊。
比如宋雁西。
“你也是玄門中人,得空多翻看一下關於麵相的書籍,那位霍小姐麵相一看,子女宮殘缺不整,這一輩子是沒有孩子的,即便也是有孩子,也是彆人的。”這是剛才那夫妻倆過來跟蕭渝瀾他們到彆的時候,自己才看到的。
因此也大概曉得了,周英琪為什麼在三年後才來找阿寒。
因為,霍欣欣沒辦法生孩子。
所以也就是說,周英琪一直都知道阿寒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不過這些都是宋雁西的猜測,如果真的證實了的話,那這周英琪,還真不能當人,頂多算是個衣冠禽獸吧。
“雁西,你真的是……”這是人家的隱私,陸若卿覺得這樣很不好,怎好當眾說出來呢?
而聽到宋雁西那話的蕭渝瀾,顯然也和宋雁西想到一塊去了,氣得脫口直接說道:“所以,是他的新太太不能生孩子,他才想起找阿寒。”找的也不是阿寒,是想抱走那個孩子給霍小姐養罷了。
可惜孩子早就沒了。
陸若卿原本想責斥他的,可聽到阿寒的名字,一下愣住了,“阿寒?”
就是因為這個阿寒,高桀和他祖父離了心,投靠了恭順王爺,如果不是雁西的話,還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造成多大的慘劇。
所以陸若卿即便那時候沒在國內,不知道這些事情,但對這個名字也是十分上心的。
蘇燦也十分好奇,連忙追問。
話甲子都開了口,自然是一口氣說完。
幾人聽罷,一時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對於阿寒更為心疼。
好一陣子,想是聽到外麵傭人們說話的聲音,陸若卿才逐漸回過神來,仍舊有些不相信,問著蕭渝瀾,“你怎麼確定,周先生就是辜負了阿寒的那個人?你又不曾見過?”
“我是不曾見過,可是滇西有幾個軍閥?”這不就是明擺著的麼?蕭渝瀾覺得不能因為周英琪的現任太太是陸若卿朋友的妹妹,就要為他們開脫辯解。
隻是這樣一句話,就讓陸若卿無話可說,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摘掉了眼鏡,目光無神地看著正前方茶幾上的果盤發呆。
“這種人渣,等我回去後找洪門的幾個兄弟,將他裝在麻袋裡,扔到那河裡,好讓他的女兒能去投胎轉世。”蘇燦覺得自己也不是個什麼好人,但是要殺要剮的,當麵就是了,不該這樣騙一個女人害一個女人。
更要命的是,隻怕阿寒根本不知道,他回來找自己,是為了抱走孩子給他的新太太養的。
周英琪不知道,自己年少時候犯下的一個小錯誤,會引發了後麵那麼多事情,早就已經將阿寒拋到了九霄雲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