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亭分腿跨坐在自行車後架上,任憑春風兒把他的第二性征吹得涼颼颼,沒一會兒,春風兒就吹發了他的心酸。
他不由抬頭,望著小街上油肥嫩綠的遮天梧桐枝葉,任憑一個個明媚光斑在臉上跳躍,晃著自己眼睛,混著淚珠星星點點落了身後一路。
“下周模擬考,你要進不了前10名,就叫你家長來學校。”
“什麼!”
胡一亭吃驚地叫起來。
胡一亭記得自己初三學習成績還很糟,考試總在班級中遊十幾二十名徘徊。等來他迎來真正的潛能爆發,是在高中。
胡一亭當然清楚記得,自己在初三升學考中的糟糕表現,並沒有能讓自己考入湖山本地最好的高中——省重點師範附中。最後還是家裡花了高價,才讓他進了師範附中的高價班,那時他才忍辱負重的明白,學習成績不好,是多麼受到歧視。
可胡一亭又沒法告訴老徐自己是剛剛重生,如果他以自己的悲慘遭遇作為借口,宣稱對課本不大熟悉,告訴老徐彆指望自己考進前10名,老徐會怎麼辦?
請家長到校溝通?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幽默,老徐那厚厚的眼鏡片下麵,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上,完全找不到一點幽默細胞。
胡一亭在心裡墊量了一下,不自信的覺得,以自己一個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博士,稍微拚一下,大概還是能勉強把初三各科目的課本給拾起來的。
老徐的自行車如水上滑翔機,在春陽下駛過靜如處子的小街,清風陣陣撫摸著胡一亭的額發,他悵然憶起前世種種,那些記憶像一泓皎潔的月光,在腦海中清晰依舊。
胡一亭來不及惆悵,學校就到了。
一九五五年建立的湖山五中是市級重點中學,大門向北滄桑佇立在明理路。人行道邊高大濃密的法國梧桐用樹冠建立起綠色天棚,將整個街道和校門一起籠罩在藏青色的影子裡,筆直的馬路在綠色天棚籠罩下,幽靜地向遠處延伸。
學校保衛科很熟悉老教師們真心熱愛利用上班時間逛菜場的習慣,為他們留著打開的側門,老徐的自行車無聲無息滑進了校園。
“不要胡思亂想,等你考上高中,放暑假你可以想怎麼玩就怎麼玩。現在趕緊上課去!時間就是金錢!科學知識是第一生產力!”
老徐鎖好舊自行車,一手提著那根銷魂的五花肉,一手拎著顫抖不已的青菜韭菜小蔥,鄭重其事的向胡一亭發布了中央新近莊嚴下達的改革開放最高指示。
胡一亭一溜煙跑向教室。熟悉的校園如今顯得這樣小嗬,門口生鏽的大鐵門上白漆斑駁,正對著校門的圓形花壇裡,一棵大青鬆挺且直,從校門右側自行車棚折向北,繞過迎麵花枝招展的菱形小花壇,從高中部破舊的教學樓右邊穿過,左邊是四個坑坑窪窪的籃球場,籃球場再左邊是一片鬆樹林,後麵靜靜地躲著五中幼兒師範中專班的兩層教學樓和琴房。沿著籃球場邊的舊水泥路繼續走,南邊是一堵白牆,穿過牆上一個圓形拱門,撲麵而來就是破破爛爛的四層初中部教學樓,初中部教學樓往右,是寬闊的大操場,黑色的煤渣場上,用白色石膏粉畫出足球場和田徑跑道,操場再往右,外圍就全是荒草地了,靠近初中部教學樓的地方,豎著一米多高的水泥大平台,這個就算作主席台,高大的原木旗杆刷著白漆,靜靜佇立在大平台前。
現在時間是上午第三節課,上體育課的學生們,在籃球和足球上揮灑汗水,女生們或嫻靜或放蕩,並肩坐在大平台邊沿聊天,春風鼓蕩,掀起她們的衣角,露出那白的晃眼的小腰。
曾在此渡過三年初中生涯的胡一亭對此驚鴻一瞥,喉嚨深處咽下一口唾沫,果斷飛奔進熟悉的樓道。
他一路跑的那樣快,熱風從衣襟鼓鼓蕩蕩地灌進胸口,躁動不安的腎上腺素像起雞皮疙瘩般,突然充斥全身,他甚至感覺自己快要勃·起。
“以前怎麼沒覺得姑娘們看起來這麼可愛呢?”
胡一亭的大腦信馬由韁,腳下虛浮,很快摸到掛著初三(五)班門牌的教室前。
“報告”。
胡一亭喊著一推門。
教室蕩漾著英語課文的朗讀聲。記憶中,那些麵龐青澀的初中同學,聲音高高低低得齊聲朗讀課文,聽著像一群夢遊的周傑倫在大合唱。
胡一亭推門喊了聲報告,同學們的視線立刻都聚過來。
開門的那一刹那,胡一亭感覺時光倒流,仿佛一條河從身體裡穿過。
好像後世參加老同學聚會,胡一亭心情激動,表情機械。他微笑點頭,目光從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麵孔上跳躍著。
雖然一時叫不全他他和她她的姓名,可這些青澀單薄的身影,重又喚起了他久違的校園記憶。
坐下後,同桌用肘頂了他一下,胡一亭才緩過神。
“怎麼遲到了?沒生病吧?”同桌張百尺用課本遮住臉,小聲問。
胡一亭當然記得張百尺。他和胡一亭從初中開始同桌,高中繼續同班讀書,考進南京大學,南大生物學畢業後去美國自費讀研,碩士畢業便在美國的公立高中當教師,又找了個厚道老實的西北農村來的留學生結婚,又把他媽也接去了美國,之後再也沒回國。那時候張百尺經常會自費給胡一亭打越洋電話,在萬裡之外破口大罵美帝國主義公立學校的高中生們無知無畏還無所謂的三無主義,聲淚俱下的控訴著自己被這些小洋痞子浪費的青春。
胡一亭單刀直入道:“我沒病,就是不想上課。白癡,什麼時候摸底考試。”
張百尺嫵媚地白了胡一亭一眼:“賤人,下周一就摸底考試了,你還敢哧不溜的瞎蹦。”
胡一亭心裡一驚“今天星期幾?”
“星期五啊!”張百尺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又繼續小聲追問:“賤人你不上課,跑哪裡混去了?”
“在街上亂逛來著。”
“真無聊!怎麼不叫我?”張百尺又小小白了他一眼,看的胡一亭渾身發麻。
張百尺看來是想要刨根問底,百無聊賴地繼續追問:“賤人,在街上看到啥了?有美女?”
胡一亭與他對視,微笑道:“看到了我的中世紀。”
張百尺眨了眨眼,自言自語地道:“這人瘋了,真的瘋了……”
看見胡一亭不但上課遲到,還在後麵說小話,甚至還笑的賊偷蜜般甜,英語老師邱小青的臉臭了起來。
在邱小青看來,學生在課堂上擁有來源不明的幸福感絕對是無法無天的放肆,尤其是胡一亭這種平平無奇的學生。
“胡一亭,你翻譯一下這個句子。”
“哪個?”
胡一亭站起來,一臉尷尬。
教室裡響起一片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