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桃花灼灼。
入目間儘是輕紅飛花。
大紅燈籠映照著桃花春水,瀲灩生光。
一處深深的庭院中,涼月溶溶,唯獨從庭中那半掩的房門中望去,就見紅燭搖曳芙蓉帳暖。
精致的芙蓉麵上,細細的柳葉眉難耐的蹙在一起,雙眸似睜非睜,那眼角的微紅帶出臉頰上大片的紅痕,更襯的那小臉跟桃瓣兒似得。
鴉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肩後,散亂在千歲綠的蘇繡錦被上。
隨著身後人的動作,晃晃悠悠的顫。
花漵眉眼散亂,緊緊的咬著下唇,齒痕未消,便又重新咬了上去,就為了掩住不時溢出的微響。
恍惚間,隻記得一雙眸色通紅,卻冷如冰霜的眼眸。
狹長的,眼尾帶點漠然的上翹。
她從未想過,有人這般能折騰,從天色微暗到冷風中宵,對方的動作,才算是慢柔起來。
**過後,她有些昏昏沉沉,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見方才死死箍著她腰的人,這會兒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袍,端正的坐在床榻邊,垂眸望著她。
直到此時,她終於看清楚了這張臉。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偏那雙眼眸中寒氣逼人,漠然陰翳,就這麼打量過來,叫人恨不得凍在原地。
花漵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涼意,讓她選擇逃避性的往被窩裡鑽了鑽,隻露出一雙春水桃花似的眸子。
對方伸出了一隻手。
那手骨節分明修長,指甲也修的光潔圓潤,透著微微的粉,卻也讓人無法忽視他的有力。
花漵的心,砰砰砰的跳。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將她桎梏在原處,動也不敢動。
她今兒是初夜,身上還有些疼,特彆累,特彆委屈,想要好好休息一下,那隻手,卻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的貼在她脖頸上,能感受到那微燙的溫度,和慢慢收緊的力度。
蒼青色的衣擺搭在她臉上,微微的涼,那上頭的金線滑動間有些刺人。
花漵眼角滑過一抹淚,她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對方神情冰冷,俊美如玉的臉頰不帶絲毫情緒,宛若神祗,瞧見她,眼中空無一物,就算掙
紮,怕也是白費力氣。
**帳暖,命喪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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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漵坐在亭中,明晃晃的春日曬的她頭暈,捏緊手中杯子,她輕聲道:“奉茶。”
大丫鬟春綠和幾個打小就好的湊在一起翻花繩,笑嘻嘻的接話道:“當自己是什麼正經主子呢,還想叫我給你端水喝,沒得臟了我的手。”
表小姐三字是抬舉她,她是家生子,心裡門清,這可不是什麼好貨。
旁人不知道,但她媽媽是大夫人跟前伺候的,這事兒經了她家手。
春綠視線在亭中人身上劃過,不禁狠狠地剜了一眼。
巴掌大的小臉跟桃瓣兒似的,白白嫩嫩泛著點粉,那雙水盈盈霧蒙蒙的桃花眼,和那微微翹起的唇珠,都透出幾分狐媚子像。
偏她跟個正經人似的,上麵穿著對襟的白綾短襖,下麵配了豆綠色的素麵裙。
白淨細弱的修長脖頸上,帶著赤金的瓔珞項圈,富貴寧靜。
腰背挺直,眉眼舒闊。
更襯的那衣裳跟春水綠葉似的捧著嬌嫩的小臉。
“呸。”她暗啐了一口,煙視媚行的玩意兒。
有些話她也不敢說,隻含含混混的暗罵。
春綠爹娘有本事,爹是老爺跟前兒的小廝,娘是大夫人跟前的掌事嬤嬤,自然敢擺小姐脾氣。
跟她一道玩兒的紅兒,卻有些不敢,隻好生好氣的勸:“到底是表小姐,落魄了也比我們強。”
說著她起身,春綠不去她得去,動作輕柔的伺候著喝了水,她這才低聲道:“奴婢知道您聽見了,隻求您寬寬心,她年歲小,不知事,您讓讓她。”
這話說出來,又覺得打嘴的緊,都是二八年月,誰比誰小。
音兒一落,就見麵前人望了過來,那軟軟糯糯的眼神,像是鉤子一樣,她登時就紅了臉。
“好紅兒,還是你疼我。”
這聲音也好聽,軟媚嬌甜,吳儂軟語,透著一股子江南煙雨的勁兒。
紅兒縱然聽慣了,也險些酥了骨頭,聞言連忙道:“都是應當的。”
一旁的春綠聽見,冷冷哼了一聲。
等到眾人離去,隻剩下她在跟前伺候,春綠才冷笑著開口:“千萬個男人願意疼你,我卻是不願的。”
在花漵麵無表情之下,她心裡一怵,卻還
是板著臉道:“你說是不是呀,玉生香小寶貝?”
這一句話,把花漵的麵皮子摘下來,扔到腳底下踩。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花漵慢條斯理地用錦帕擦著發紅的手心,冷漠的看著捂著臉,滿是不敢置信的春綠,見她想要尖叫,便輕聲細語的開口。
“好姑娘,你猜大夫人聽見玉生香三字,是你死,還是我死?”
那嬌媚入骨的長相,軟鶯嬌啼的聲音,說出口的話,也是極軟和的。
偏那雙以往媚眼如絲的桃花眼,這會兒卻跟冰渣子似的凍人。
春綠知道,這事兒鬨出來,不討好的是她,就連她娘也得吃掛落。
壞了大夫人的事兒,她管你是誰的女兒,總是少不了一頓排頭吃。
但要她就這麼咽下,她是咽不下這口氣的,被一個青樓女子打了,她這會兒又羞又悔,肺都要炸了。
然而對上花漵的眼神,她想要出口的話,怯弱在原地,半句也不敢吭聲。
紅兒趕緊出來拉人,一邊討饒道:“姑娘饒了她這遭吧,往後再不敢了。”
說著暗暗掐了掐春綠,這做奴婢的,跟主子硬剛,在哪裡也說不過去。
春綠垂頭不說話,神色間略有些遲疑尷尬,覺得丟了臉麵,小丫頭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花漵神色又軟和回來,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春綠卻膝蓋一軟,心裡有些納罕。
她敢這麼放肆,又何嘗不是麵前這位縱容的,原先的時候,也沒見她敢吱個聲,也沒這麼冷厲迫人的時候。
“奴婢錯了。”能說出這話,就是她最大的退讓。
花漵不置可否,揮揮手,示意她出去。
照著往常,她定然是不會這麼做的,然而在鬼門關前走一遭,許多事,倒是想明白了。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退讓,就能得到好結果。
她死了。
她又活了。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她不知道具體重生事宜,心中卻清楚明白的知道,新生命來之不易,不容她半分放肆。
——那日桃花灼灼。
她視線變的悠遠起來,陷入回憶。
暮春殘桃,落英繽紛,那桃林中,隱隱約約的帶上幾分淺碧。
她在廊下作畫。
作為浣花樓的頭牌預備
役,她這姿容自不必說,都是花媽媽認真挑選出來的。
可這琴棋書畫等風雅之物,她也是必須得學的,說來也是好笑,這些東西她學的極快,上手也容易極了。
花媽媽便高興的誇她,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當時也是看景色極好,適合入畫,她這才擺了紙張墨寶,想要給自己室內中庭添上一幅畫。
她那屋子簡陋極了,除卻必需品,其餘的一概都無,若有客來,大夫人便說,她身上帶著孝,不方便見人。
這室內陳設,便無人得知。
旁人不給,她便自己添。
心知自己不是什麼表小姐,她一點都沒有矯情,隻好生的自個兒呆著,受幾句奚落,那也比一點朱唇萬人嘗的好。
可她在畫畫,旁人把她當了畫。
那日桃花樹下,來侯府議事的太子殿下途經後花園,一眼便瞧見了樹下立著的姑娘。
人麵桃花相映紅。
那粉桃兒似的臉頰染上輕紅,櫻唇輕啟,和枝頭鮮花爭相輝映。
脂粉香濃,豔骨絕生。
太子淡淡的掃了一眼,眸色便深沉了起來,他什麼話還沒有說,侯爺便覷著他的神色,連聲道:“這是家裡頭的表小姐,是清客。”
見太子垂眸不動神色,一襲玄色的直裰,筆直挺括,整個人像是利劍一樣透著鋒芒。
侯爺弓腰,帶著討好諂媚,趕緊又補充道:“您若喜歡,便納了。”
原就是預備著送同僚的玩意兒,能夠被太子收下,那算是物儘其用了。
侯爺麵不改色,縱然太子乖戾暴躁,太子府不知抬出多少屍體,又與他何乾,隻要和太子聯係緊密些,便儘夠了。
太子鴉羽般的長睫顫了顫,明明是清雋的長相,和著那緊繃的唇線,在他身上卻顯出幾分陰翳涼薄,他冷聲道:“不必了。”
這姑娘打眼瞧著,無一處不精致,那昳麗濃豔的臉頰,豔而不俗媚而不妖,手中執筆,一臉清輝。